《同学麦娜丝》和我的故事

  有些人说《同学麦娜丝》让人失望了,冲进画框的导演和急于解释剧情的旁白一样,均显得过于直白而刻意。也有人乐此不疲的分析片中隐喻,吴铭添就是无明天,闻的内裤就是权力的味道。还有一定要特别抓住吴铭添作为导演,日拍夜不知道缩光圈与瞳孔转场的。这难道不是摄影指导和剪辑师的事吗?我觉得这样聊,真的把电影的味道聊没了。

  我觉得看到反讽,看到荒诞,分析权力、鸡,分析黄信尧导演为什么冲出来打人,都没问题。但影片真正打动人的,是当前社会下,人对自己的定义所引发的中年忧愁。

  讲一讲我的故事吧。

  我有一发小叫小志,我们高中认识的。这么说不是对发小这个词有什么误解,只是想表达兄弟之情。知道什么是兄弟吗?当时我说,我们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有自己的身体,我可以把我唯一拥有的身体给你。两肋插刀这种词太俗了,所以我说可以把身体给你。当然是身体,不是身子。你可以拿这身体出去干,指的也是干架。

  当然没那么多架干,我们只能憋着躁动,在小来小去的事情上互相恭维。自习课无聊,我走上顶楼天台,发现他正蹲着写卷子,他说教室待不下去,我说你牛逼。我们一起逃课翻大门,我刚落地,他被校长抓了。我说我就不跟你同甘共苦了,他说你牛逼。毕业典礼,学校组织看《机械公敌》,他跑来说有人在外面堵我。我们出去给人揍了一顿,我们说,我们太牛逼了。

  直到那个时候我们都不知道什么是忧愁。我们在毕业酒会上歃血为盟,结拜兄弟,经过那个夏天,我们就要离开那个小城市,他去蜀郡,我去江西。我们欢呼雀跃,我们痛哭流涕。我们想,我们要坐火车去江湖了,要去仗剑天涯了。我们江湖还能再见吗?电话联系。

  电话很少联系。渐渐地,过年回老家也见不到了。年岁渐长,突然有一天就知道了什么是忧愁,不知道是哪一天,也不知道为什么。我鲜少提及义气了,把身体交给女人了,只是在喝多的时候跟身边的朋友说我有一个远在他乡的兄弟,让我吹一吹他的牛逼。

  前些天夜里,他突然给我打电话。他在KTV,肥胖的脸上被映的五光十色,他喝多了。他跟一旁的朋友骄傲的介绍,这是我拜把子兄弟,我们割了血,干了白酒,现在拍电影呢。我纠正道:我没拍。他不以为意,跟我说“小春,我挣钱了,我去年挣了五百万,但我不开心啊”。我说“挣钱了是好事啊,是太累了”?他说“你看我这表,你猜多钱”?我说“不知道”。他大声到电话破音。“十五万!劳力士!”,他接着问,“见过没?五百万有多少你见过没?”我说“没见过,那咋还不开心呢?” 他问我“你要是有五百万你怎么花?” 我说“好好照顾家里人……”。他突然打断我“你有家么?嗯?小春,你有家么,

  你跟我说家。” 我看着视频里的他,半晌没说话。他又接着说“我在这边买了好几套房,又买了一辆宝马。俩儿子,你说你有啥?你觉得北京适合你么?” 他反问了我大概七八遍,我突然感到很丧气。“适不适合还能咋,你有安排啊?”他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草,你别跟我干。”我心里想着,干。他说“我现在直播两小时五万,写一篇稿十万。你们那个什么金鸡,刚一开,我这边就收到报价了,什么奖,多少钱。你说你整那逼玩意干啥?我说“你还是第一次跟我这么说话。” 他说“我不跟你说了奥,我这边朋友呜呜给我打电话,这一会打了二十来个了。” 啪,电话挂了。

  他说给我打电话,是因为唱到《老男孩》里那句:当初的愿望实现了吗,事到如今只好祭奠吗?

  男孩何必加个“老”字呢?我走在街上已经不会踢着石子转身射门了,想必他也不会走着走着后仰跳投了。我俩最后一次逛街,他说我去趟厕所,你牵着我儿子。不能松手,会丢。

  在回想那天,高中教学楼的天台上,脚下读书声袅袅,天上白云飘飘,从没想过有什么可以困住我们,有什么能够改变我们,更没有想过也什么可以扯断我们。我想这是我们一生里的高光时刻。再经过这半生浮沉,我们被改变了,也被扯断了。不再有少年归来,天台上只剩下我自己了。

  我像突然知道忧愁那样,突然知道了什么是中年。知道了自己摘不下白云,摸不到蓝天。楼下的同学仰头看到天台问那是什么?旁边的人说,是鸡吧。

  你看,对一只鸡来说,多失望。闭结突然能说话了,我不觉得是隐喻了底层人民只有选举的时候才能发声,也不觉得他支持吴铭添选举是鬼话连篇。就是单纯的像电影里说的那样,他要把他第一次的流利,献给他兄弟,而且他也深知这是最后一次。罐头没上他女神,多少人心里会想:要我,我就上了。他多纯啊。电风一怒之下辞了工作,人到中年,又有几个敢跟上司发怒呢?还不都因为心中少年。可是吴铭添让他们的忧愁加深了,让他们知道了什么叫中年。

  竞选委员了不起奥?

  呵,不好意思,还真挺了不起的,兄弟。

  我有多想打小志,导演就有多想打吴铭添吧。

  黄信尧在采访时,提到一段电影没拍出来的故事。高中老师要求同学回家作业,以“我的家”为题自由创作。闭结就做了一个纸扎屋的房子。后来,他把作业交给老师,老师觉得触霉头就处罚他。他便捧着那个纸扎屋,一个人站在走廊上

  影片中盘子中的三文鱼变成了丁字裤,死神与神父是同一角色……不论从大佛还是麦娜丝,我们可以看到导演很善用讽刺。而讽刺既带来笑料,又引发观众的复杂情绪。我想到影片的名字叫《明天会更好》或《女神麦娜丝》,都更有讽刺意味。但偏偏只是《同学麦娜丝》。我突然意识到,这位让大家以为出国留学的校花,也是跟四位主角有相似度的人物。再看看影片中其他角色,秘书、高委员、吴铭添的妻子,甚至包括电风的上司五毛和得不到理赔的厂长等等,统统具有备象征意义。这些所谓的小人物分布在社会各个角落,构成了一个真实的社会生态,他们共同被局限于此。

  所以与其说导演善用讽刺,不如说是善用潜文本,善用讲故事的象征性从个别铺陈至普遍。也因此,影片的表现力上升了一个层级。有些人觉得该片结构混乱,任务线松散。事实上该片结构相当简单,只是依次分述四人,四人聚会的循环而已。至于人物线松散的本意,应是指没有渐进式的高潮,没有把事件推动横向扩展至更大规模,或者向纵深入到人性之中。但事实上,影片选取的不是事件表象,而是其象征意义。是这种象征意义在循序加强。

  而在最后,导演却表现得相当顽皮与可恶。在我们即将认同“人生是不幸和悲惨的,痛苦是经常的,幸福是暂时的”这种社会对中年的困局时,导演用浊水溪的《卡通手枪》托底,“为了安慰大家心中的郁闷,排除体内的毒素”玩起了新的意向。

  “一只台湾房地产广告,每坪两百万,住进来不但人生成功,连房子都可以成为传家之宝,再过几百年,还有机会被联合国指定为世界文化遗产。”

  到这里我不禁笑了起来,我们到底在追求什么?又是什么让我们深处牢笼,陷入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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