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歌苓:《十三钗》灵感因“南京大强奸”的叫法
严歌苓
旅美著名女作家。1959年生于上海。20岁开始发表作品。1990年入美国芝加哥哥伦比亚艺术学院,攻读写作硕士学位。《天浴》、《扶桑》(获台湾“联合报文学奖长篇小说奖”)、《人寰》(获台湾中国时报“百万长篇小说奖”以及上海文学奖)等多部引起海内外读者关注的长中短篇小说。《少女小鱼》(根据此作改编的电影获亚太影展六项大奖),《女房东》、《人寰》等获得了一系列台湾文学大奖,其中《天浴》由陈冲拍成电影后获金马奖7项大奖和1999年美国《时代》周刊十大最佳影片奖。作品被翻译成英、法、荷、西、日等多国文字。英译版《扶桑》曾登上2001年洛杉矶时报最佳畅销书排行榜。
她是张艺谋、陈凯歌、姜文、陈冲最中意的小说家、编剧,《幸福来敲门》、《金陵十三钗》、《梅兰芳》、《小姨多鹤》这些影视剧,一次次证明了,她是一位“票房杀手”。
编影视剧是我的世俗生活
羊城晚报:最近热播的《幸福来敲门》很受国内观众的喜欢,这部剧是由您的小说《继母》改编的,您也参与编剧了吗?
严歌苓:这部剧其实是一个制片人向我约的稿,是我首次创作的电视剧本。
羊城晚报:您一直都写小说,怎么会想到去写剧本呢?
严歌苓:我是一个非常热爱文学的人,这些年来,我看到自己的一些小说改编成影视之后,都不敢相认了。有的时候,将非常严肃的文学改编成影视,是需要做很多很多妥协,电影相对还好一些,电视剧的妥协尤其大。这种妥协对于我来说是不得已的。我不愿意看到影视糟蹋了文学作品,我一直将小说创作看成是我要的精神生活,影视编剧则是我的世俗生活。
电影剧本和文学的读者完全不同,所以,如果一个作家,在创作一个长篇的时候,心里还想着要照顾到影视观众的口味和需求,那么就要改变自己对文学性的追求,个人的思考和哲学追求就会降低,这是非常糟糕的,我想到这个就会冒汗。但是,这些年来,约我编剧的人太多了,我又是个不太愿意拒绝别人和毁约的人,怎么办呢?我只能将文学和影视彻底分开来。我有影视编剧的训练,文学创作又是科班出身,这两个东西都可以做,所以我只好自己直接去写剧本。写长篇小说的时候就写长篇,写剧本的时候就写剧本,这是一个解决的好办法。
我的继母不是电视里的原型
羊城晚报:幸福问题最近也是一个热门话题。可以谈谈您对幸福的理解吗?
严歌苓:在我看来,幸福就是自由,心灵的自由。不去攀比,我觉得全世界的攀比都很可怕。由于现在很多人没有一个恒定的价值观,导致了幸福感的降低。人应该常常问自己:我要的这些东西有用吗?
另外,我觉得一个幸福的人是会常常想到别人,我记得肯尼迪总统曾经说过一句名言:不要问国家给了你多少,要问问你给了国家多少?我觉得这话也可以这么说:不要总希望人家给你多少,而是要想想你给了别人多少。只有时常这样想,幸福才有可能经常来敲敲门。
羊城晚报:《幸福来敲门》的前半部分,写了上个世纪80年代一个大龄女青年追求爱情的故事,也就是现在我们说的“剩女”,您如何看待国内的“剩女”现象?
严歌苓:我始终认为,作为女人还是要活得得意一些。要有自己的寄托,要有可以相互安慰的群体,安排好自己的单身生活。如果一个大龄女青年,为了要结婚,急吼吼地去找,心态也搞坏了,那么从姿态、素质上,就已经是一个失败者了。
羊城晚报:《幸福来敲门》里的后半部分其实是写一个继母的故事。在现实生活中,您也有一位继母,请问电视里的继母有原型吗?
严歌苓:电视里女儿对继母的感受,的确借鉴了我记忆中的一些感受,比方说对继母的抵触到接受的这些心理张力。但我的继母跟电视里的那个继母完全不一样,我的继母是一位很漂亮很优秀的演员,她很安静,会做一手的好菜,我们相处得也很好。
羊城晚报:听说您在筹备写这个电视剧的续集?
严歌苓:目前还没有这个打算。
“写实”风格特能讨国内读者喜欢
羊城晚报:您的小说很好拍成电影,因为您的小说很有故事。
严歌苓:其实,我觉得国内读者对我的创作了解得还不是太全面。实际上,我在国外写的不少小说,抽象思维和现代技巧都特别强,比如,《扶桑》、《白蛇》、《雌性的草地》,包括我用英文写的《赴宴者》等,故事性都不是特别强。我更喜欢《白蛇》这样的抽象和隐喻比较强的作品。我自己更看重这些作品,也是我作为文学创作者来说感到骄傲的地方。
羊城晚报:为什么会造成这样的印象呢?
严歌苓:1995年前后,我在国外发表的一些作品,都很讲究文学技巧和理性思考。因为国外很多获奖的文学作品,特别注重这些方面,所有的评审都是学者,所以自己在写的时候,也自觉地朝这方面努力,很希望自己的作品能跟评审人进行“对话”。那个时候还没有太多人向我约稿,过得比较纯粹。一直到《第九个寡妇》在国内发表。这个小说似乎特别讨国内读者的喜欢,他们发现了我这个“写实的范本”,之后,似乎就认定了我很会写实,所以,后来我开始在国内发表的小说,也就沿着这个风格写下去,写了一系列的包括《谁家有女初长成》、《小姨多鹤》等等。可以说,《第九个寡妇》这个小说是我创作上的一个大转折。
羊城晚报:记得《小姨多鹤》在国内获了不少奖。
严歌苓:《小姨多鹤》我倒觉得不如《第九个寡妇》好。
读历史书是给心灵抹上“隔离霜”
羊城晚报:您的很多小说,都写到了中国的历史。我也发现,对历史的书写,近年来很受海外华文作家的喜欢,为什么会选择这样的题材?
严歌苓:也许是使命感吧,我们这一代人都没有办法摆脱的。离开中国到海外生活,也许是有一种距离,可以从一个他者的角度来看祖国和思考祖国,感受会有些不一样。从1949年建国以来到现在这一段时期的中国,真的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在海外也常常会被提起。这段历史是全世界都没有过的,西方人对这一段历史也特别感兴趣,这一点也许让我下意识地比较看重这段历史。
羊城晚报:一位女性作家,写那么坚硬甚至冷酷的战争和历史,觉得难写吗?
严歌苓:我不觉得难啊。因为我永远都在读资料,看历史书,这是我很享受的东西。我觉得一个人有了历史知识,素质会很不一样,考虑事情的角度也会很不一样。尤其在创作的时候,要写到某段时期,就会自然地在笔下产生厚重感,而不是临时去翻阅书籍,临时去打造历史,那会写得特别的“隔”。另外,现代社会很浮躁,没有一个阅读动力让人沉浸下来,读一些历史书,会帮助人对当下的浮躁起到一种“隔离霜”的作用。
《金陵十三钗》灵感源自“南京大强奸”的叫法
羊城晚报:现在国内观众很关注由张艺谋导演的根据您小说改编的电影《金陵十三钗》。以十三个妓女拯救一群唱诗班的小女孩,使他们免遭日本人强奸的厄运,这个角度非常特别,小说是虚构的吗?为什么会想到从这个角度写南京大屠杀?
严歌苓:“南京大屠杀”那段历史在西方叫做“南京大强奸”。实际上,从比较形而上的角度来看,这段悲惨的历史,是一个外族对另外一个民族从肉体到心理的强奸,它比屠杀———解决一个生命更残酷。在南京大屠杀里,当时死了30万人,其中有8万女人被强奸,这个数字令西方人很震惊,所以西方会一直这样去称呼这个事件。我当时看到史料上有这么一个记载:一群秦淮妓女自我牺牲去拯救一群女学生,我觉得这个故事很悲壮,很有力量,也很有意思。战争会使人很多东西突然之间发生了改变,即使连妓女也会如此,战争也能使人性发射出一些强有力的东西。这个就是我想要表达的。
羊城晚报:您对张艺谋导演的这部电影有没有信心?
严歌苓:有信心,因为他自己也将这部电影看成他人生中的一个大事。
写作有时会写到恶心想吐
羊城晚报:您比很多作家写得都多,您是个勤奋写作的人吗?
严歌苓:我非常勤奋。我写作的时候经常会写得很激动,有时候会写得恶心想吐,真的是生理上的恶心。一般来说,我每天早上开始写作,写到下午三点结束,晚上基本不写作。除了对写作有很高的热情之外,还由于我的性格原因:我是个不喜欢毁约的人,一般承诺了别人约稿,我都会兑现,所以,造成了我在写作上很高产。
羊城晚报:我知道您父亲也是位作家,他对您的影响大吗?
严歌苓:我父亲是个美学趣味很高的文人,古今中外的书读得很多,知识很渊博。他称自己读书是在“鉴赏”。他是我的良师益友,经常给我文学上的一些忠告。比如说,我写到《人寰》之后,他告诉我,你写抽象已经写得最好了,再写下去会干涸,也很难超越,必须要用细节、故事情节来支撑长篇小说了。所以,那之后,我就开始写《第九个寡妇》。在他的引导下,我不断矫正自己的方向。
羊城晚报:前一阵刚播完的电视剧《铁梨花》是您跟父亲合作的?
严歌苓:其实那是我父亲的作品,是我父亲为我继母写的。由于这个故事发生在洛阳,我父亲不可能再跑到洛阳去采风,而我恰巧对洛阳很熟悉,在那里的农民家住过一段时间。因此,我就帮他到洛阳采访,了解一些当地的情况,包括电视剧里盗墓的事情。我只为他充实了洛阳的味道和风情。
做女人要懂得“爱的纪律”
羊城晚报:您给人的印象是一位很懂得做女人的女人,您的不少关于女人的妙语都被很多人引用,比如您曾经说:每天下午三点就要化好妆等着丈夫回家,认为“你要是爱丈夫,就不能吃得走形,不能肌肉松懈,不能面容憔悴,这是爱的纪律。否则就是对他不尊重,对爱的不尊重。”这段话有人认为是您的“矫情”,您怎么看?
严歌苓:我承认我是很爱漂亮的,也有一点小资。我不喜欢被人看到自己很狼狈很不修边幅的样子,即使那个人是你的老公。老公每天在外边工作很辛苦了,下班之后,总是要让他赏心悦目,包括对自己的老婆赏心悦目,这样心情也会轻松愉快。反过来,这么做其实我自己心里也会很愉悦的。
另外,我在家里也会点点蜡烛、放放音乐、摆摆鲜花等做这些让人感觉很有仪式感的事情。我很在乎这种仪式,我们一家人都在乎。比如说吃饭。在我们家吃饭是很重要的事情,桌上摆好四菜一汤,把电视机关上,放上一些优美的音乐,愉快地进餐。
黄咏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