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浩:我们这一代人都有被淘汰的焦虑感

  引言

  《疯狂的外星人》票房突破20亿,如果没有《流浪地球》这个跨时代的爆款,它一定会是猪年春节档的票房冠军。

  宁浩导演从影以来,多部影片在票房上都给人“稳”的感觉。今年喜剧电影都出现滑铁卢事件,《李茶的姑妈》《新喜剧之王》等被寄予厚望的电影,口碑、票房双败。可是宁浩却抓住了观众,他靠的是什么?

  2月17日,宁浩到太原路演,接受了山西晚报的独家专访。

  “我们这一代身上都有被淘汰的焦虑感!”在太原铂尔曼酒店20层会客厅,原本以为又一次收获高票房的宁浩会畅想未来,他却陷入了对过往的沉思。

  上学时他学的是平面设计,其中一项内容是手绘电影海报,他努力画到栩栩如生,谁知道毕业那年,大型彩喷机来了,学的东西一夜都废了……

  后来他学了图片摄影,等到好不容易把暗房、胶片显影等技术掌握到手,数码相机和PS时代到来,暗房成了过去式……

  宁浩感觉自己一直在不停地追赶这个时代,停不下来。

  有一天,他不想追了,他累了。

  他用电影记录下那些和他一样的人,一群经历过被时代淘汰的人。

  这类人说着重庆话、青岛话,来自五湖四海,面貌不同、身份各异。但他们身上都有一股劲儿,既有内心的准心,又时刻调整着自己适应时代的齿轮,紧紧咬合顺流而下。

  这就是山西人特有的“阁僚”劲儿。

  关于这一点,宁浩说:“很多时候黄渤都不太理解……但山西人就是这种思维方式,既轴又活泛,不死性,还挺精明。”

  有千年文明的太原这座城,是宁浩从小生活的城市,如今也变了模样,就连宁浩都感慨:“开车回来都不知道从哪儿进了!”

  但如同山西人身上的“阁僚”劲儿一样,再快的变化中,也有不变的东西。

  “十三冶啊,胜利桥东呐,动物园现在怎么样了?”宁浩说着太原的老地名,这些都是他小时候活动的地方。

  小时候一听到新名词就害怕

  在宁浩的“疯狂系列”电影里,总能看到奔跑的戏,主人公必须奔跑,只有这样“才能活下去”,因为在飞速变化的世界中,一旦停下来,就有可能被淘汰。

  上学的时候,宁浩学了手绘电影海报,结果彩喷机来了,又学了图片摄影,谁知数码时代来了……那个时候,宁浩周围的人也都面临这样的情况,学的东西不停地被抛弃。

  “小时候每隔一个阶段,就会听到一个新的名词,然后就感到特别害怕。”在宁浩的记忆里,“IT”这个词让他困惑了很久,刚听到的时候,还没有弄清楚是啥意思,却能感到自己落伍了。后来,宁浩听朋友在介绍一个人的时候说“这哥们是CEO”,之后是“CFO”。过了很久他才弄明白,CEO是总经理,CFO是会计。之后,新名词不停地出现,比特币、区块链……宁浩说,感觉自己又疯了,这么快又要被淘汰了。

  “其实这种被淘汰的焦虑感,在我们这一代人身上都有。中国改革开放40年,基本上完成了西方二三百年的一个过程,很多事物的变化都太快了。很多人都处在一个被淘汰和准备被淘汰的状态中,跟头把式地追赶着,也不见得能跟得上……”

  因为有亲身感受,宁浩的作品始终将视角对准落伍人群——

  这个“群体”说着时髦的流行词汇,做着最古老的营生。像《疯狂的石头》里的厂长,要把新发现的翡翠做展览和采访;像《疯狂的赛车》里卖坟地的商人,用时髦的房产话术在推销坟地;这次在《疯狂的外星人》里,一辈子耍猴的猴王,也被时代逼着想出了“龙追猴”的把戏。

  这些被忽视、被遗忘的小人物挣扎的处境,在电影里被表现得淋漓尽致。宁浩对这个“群体”也寄托了更多的情绪和表达。“我喜欢这种人物,有一点落伍,有一点跟不上趟儿,有努力地想要干好的那种挣扎感。”

  宁浩在他的作品中还常常传递这样一个概念:每一个人都是有价值的,无论他是不是落伍、是不是高阶层的,都有被尊重的需求和权利。

  “就像耍猴,在某一个瞬间也可以用香蕉拯救全世界,对每一个个体的尊重特别重要,我们需要一些文化自信,用我们的方式去解决问题。所以在《疯狂的外星人》这部电影里,我调侃的都是那些鄙视别人的人。”

  我想拍的故事,只能发生在中国

  这是宁浩第一次拍科幻喜剧,这是“疯狂系列”的第三部。

  改变的,是科幻的壳;不变的,是荒诞的核。

  影片《疯狂的外星人》里,有很多矛盾对立体:利用全球“地标”把C国特工耍得团团转的世界公园,没落的猴戏与落伍的传承者“耿浩”……到处都是中国传统文化与外来文化的对撞和混搭,从而衍生出一种荒诞来。

  在宁浩的记忆里,小时候生活的太原这座城,也有很多新旧并存的事物。“既有旧的传统文化部分,也有很多新的东西,而这些并存的时候就会焕发出荒诞色彩。我们(这里)经常说,穿着婚纱背媳妇,这些本身就有一种幽默感。”

  幽默的荒诞,有了这样的“表达”,宁浩渐渐自成风格。

  9年前,拿到刘慈欣的《乡村教师》的授权后,宁浩也写了几个“挺套路”的本子,有气势恢宏的,也有生动感人的,就像好莱坞大片一样的做法,“但总觉得有点交待不了自己”。宁浩说,他想象中的中国科幻片不应该是这样的,得再想想。在此期间他投拍了《心花路放》等票房大赢的电影,但《乡村教师》的剧本一直没想好。

  宁浩做这种思考花了很多时间,直到有一天他想明白了,还是要回归原点,找一个特别本土的角度来呈现这个故事。“它只能发生在中国,其他国家没有办法讲这个故事,我也是到后来才慢慢想清楚的。”

  影片上映后引发热议,“泡透了”的外星人醉醺醺地离开,这种“断片儿”式建交让不少观众感到突然。但在宁浩看来,“它就是一个荒谬的开始和一个荒谬的终结,主人公在车里的所谓意义上的觉醒虽然完成了,但仍然解决不了这个问题,最终解决问题还是靠一个意外。”

  在宁浩眼里,世界是没有规律可循的,因为很小的某一个原因就可能导致满盘皆输,而大多数人的人生也是如此,往往因为很小的原因导致失控,这个“小原因”可能只是今天不爽了、跟老婆吵了一架……宁浩一直在通过电影反映现实中的荒诞性。

  在宁浩看来,每一个癫狂的背后,其实都有一个荒诞的故事。

  这个想法也表现在影片里:复制了外星人记忆的猴子最终变得歇斯底里,之前高高在上、拿着劲儿的高端文明的代表,最后生生逼成了“撒泼打滚”的崩溃状态……“通常一个歇斯底里的人,你去挖吧,背后一定有个荒谬的故事。人的极端愤怒,往往不是因为很难的事情做不成,反而是因为特别‘扯’、特别简单的事情,最后搞得乱七八糟。这也是荒诞主义要表达的主题:失控和无序性。”

  关于“龙追猴”是否致敬或借鉴《E.T.外星人》的说法,宁浩说,这只是荒诞主义的“拼接”特征。他举例说,“就像著名画家达利,他才不在乎这张画是不是自己画的,直接拿来‘蒙娜丽莎’把胡子画了上去。就像《疯狂的外星人》里的那句台词‘我养你啊’!这在生活中是众所周知的一句话,我重新把它放在两个男生之间,赋予新的意义就可以了。”

  黄渤和沈腾,“不高兴”和“没头脑”

  宁浩的电影里,经常能看到这样的组合:一个没头脑,一个不高兴。

  在《疯狂的外星人》里,由黄渤和沈腾来承担这两种角色的功能。对于这俩老朋友,宁浩早就想把大家聚在一起拍一个东西了,但一直没机会,这一次,这个“喜剧铁三角”终于凑齐。

  至于谁演没头脑?谁演不高兴?在导演眼中是显而易见的,“黄渤之前在《心花路放》里面演的也是一个‘不高兴’,所以这次他来演耿浩。沈腾太不像一个‘不高兴’的人了,他是一个很松弛的人,他来演‘没头脑’的大飞就挺合适的。”

  宁浩对这两个角色有更深的想法——一个没有错的人改变了这个世界,而他想要的就是尊重,这个概念和创作意识,把耿浩这个形象就立住了;而大飞是貌似有点脑子、敢想敢干、挺混的那种人,还把外星人用酒给泡了,最后花10万元把全宇宙的代理权买下来,这种就像“没头脑”。“用咱们这边的话讲,就是‘二货’,哈哈!我挺喜欢这种‘二货’的。”宁浩说。

  宁浩电影里的小人物,身上都有那种打不倒的韧劲儿,脑子转得还挺快。比如影片里猴受伤了,那就外星人来当猴,外星人被泡了酒,就再用猴换回来。“这些(特质)都挺像山西人的,《疯狂的石头》里的包世宏也是这样的人。”

  宁浩说,有人问他电影里的人都是哪儿的?他回答:“其实都是山西人!”

  山西晚报记者 李霈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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