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豪野犬(黑之时代后日谈
横滨市在下雨,夜雨,很大。
雨珠坠落到地上,向着天空优美地跃作弧线,终而无法脱离重力的束缚,可悲,却又无可奈何的沉没。
消瘦的男子如同幽灵般穿梭在街道,拐进巷道不起眼的酒吧。
lupin 破破烂烂的灯光牌,好像随时都会熄灭般亮着。
这或许是它之所以还存在的缘由也说不定
男子暗自思忖着推开店门。
已是深夜,浑浊灯火照应下,店内稀稀落落几个买醉者,百无聊赖擦拭酒杯的酒保见到有客人光顾,堆起笑脸招呼道
「欢迎光……呀,我说,这不是太宰先生吗,好久不来光顾,都认不出您来了。」
「可您这边依旧是老样子,生意惨淡哟」
一边巧妙回应老板的寒暄,太宰轻巧无声的穿过桌椅,来到吧台前。一只三色猫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似乎是对太宰打扰自己安眠感到抗议。
「吵醒你了,老师,真是不好意思」太宰挠了挠猫的下巴,接着环顾周遭
几年过去了,可这酒吧似乎因经营不善,设施依旧没有翻新,吧台前三个圆形转椅的漆皮已经斑驳,保留着不可思议仿佛被时间遗落的错觉。
太宰习惯性的坐到最右边,朝酒保喊到
「一杯威士忌,加冰」
酒保将兑有冰块的威士忌推到太宰面前。
「太宰先生的两位朋友今天不来了吗?」
太宰却并不作答,也许是因为困倦,缠满绷带的双手撑着脑袋,双目微合,有些失神
「朋友……吗」
半晌,才像是醒过来的样子。
「也对哦,你提醒我啦!那就三杯威士忌加冰吧,放心,我不会赖账的啦……绝对不会!」
太宰面露微笑,一副不赖账才有鬼的样子。
「好,好的……」
看着将信将疑的酒保,太宰嗤笑着补充道。
织田作……安吾……
太宰摇了摇脑袋,大口灌入威士忌以竭力赶走试图撬开记忆门锁的思绪。
他绝非不肯直面过去的人,或许正因此,在这个特殊的时间,会仁慈的允许他短暂的逃避。
「有多久了呢?」太宰凝视着窗外的夜雨,仿佛寻找什么。
雨淅淅沥沥的下着,没有想停下来的意思。
啪嗒, 门外传来车子熄火的声响,声音清脆悦耳,想必是高档轿车。接着是两个人的脚步声——有如枪声般刺激着太宰的神经。
「呼呼,下班后能来酒吧喝一杯真实太棒了。前辈,没想到一本正经的你也会泡酒吧呢?」
充满活力年轻女子的声音。
「深月……我说你……」
显得疲于应付的男子的声音。
「放轻松嘛,总算不用应付火头山那张臭脸了。可是安吾前辈怎么突然想到要来喝酒呢?」
「唔……」
门开了,坂口安吾走了进来,身后跟着蓝发的年轻干练女子。
「没什么特殊的原因,只是觉得会碰到……」
安吾与太宰的目光交汇,露出和煦的笑意。
「碰到熟人罢了。」
安吾轻车熟路的来到吧台前,坐到靠左的圆凳上。深月则兀自坐到了二人中间。
酒保则刚好端着两杯酒出来,推到二人面前。
「太宰先生请两位的」
「晚上好……许久不见了,太宰……」
安吾注视着泛白色气泡的酒杯,轻声道。
太宰没搭理安吾,双手合十,紧盯着居中位置上的深月。
「哦,多么迷人的女士!从见到你的第一眼开始,我的等待,我的酒,我得心都有了答案。」
「你这家伙就是安吾前辈的朋友嘛,喂!你干什么!」
太宰的手从深月的秀发间滑落,单膝下跪,无比深情的凝视着深月。
「可以的话,请您务必与我一同殉情!」
「唔啊啊啊、变态啊,性骚扰啦!」
与此同时,深月的忍耐达到了极限。
「咚!」
漂亮的过肩摔,太宰整个人仰面朝天躺在地上,好像在回味与死亡临近的感觉。接着才像刚看到安吾似的,招呼道。
「哟,安吾君,好久不见。你的新女朋友身手真是棒极了……疼疼疼!」
「前辈,你怎么会认识这种人渣的?」
深月气汹汹的用高跟鞋踩着躺倒在地的太宰。
「你这家伙,看样子近况挺好的嘛……我也算放心了」
「何止是好,简直如同天堂」
安吾歪过头来。
深月穿着短裙的缘故,踩着太宰的美腿的裙底风光被一览无余。
「啊啊啊啊!你个混蛋,你果然就是横滨都市传说里那个色魔吧,也好,本小姐今天就为民除害!」
安吾感受到了深月身上散发出发杀意。
「太棒了,这就是死亡的感觉吗啊啊啊啊」
「别做弄我的下属了,太宰。」
啜饮着杯中的威士忌,安吾挠了挠头,出手制止二人。
「我今天非杀了他不可!」
「真无趣呢……」
太宰趁着安吾拉着深月的空,爬回到椅子上。
「安吾君也是老样子,一本正经呢,不论什么时候都要设身处地的为朋友着想。」
依旧是太宰式的略带嘲讽的轻浮口吻,但这话语却发出像刀割破玻璃搬的声响,冲着着安吾的内心。
「对不起……太宰」
「港口黑手党时期的事情……」
安吾低头注视在酒杯,灯光反射在镜片上,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安吾君,你对我无需说什么对不起,对任何人也是。」
「我们都是混蛋,失去了为人资格的废物,因此才能在着世上苟活着得以重聚在这肮脏的破酒吧里不是吗?」
太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续杯,麻烦快点!这位女士埋单!」
「啥?你这混蛋喝酒凭什么要我来买单。」
「好啦,深月,这家伙就是这样。我来付款吧。」
「或许这么说有些傲慢」
不理会暴走的深月,太宰注视着掏出钱包付款的安吾,继续道
「人这种东西的定义,早就在不知不觉中被偷偷修改掉了。这幅可笑模样的我们依旧没有退场,不是说明名为生活的滑稽剧正需要小丑吗?」
酒保又递上加冰的威士忌,太宰毫不节制的牛饮。
「致我们的……」
「我们的?」
胳膊摆在桌子上的太宰,斜着脑袋,锐利地视线跨过警戒的深月,刺在安吾的脸上。
一时间端着酒杯的安吾有些尴尬,继而就被从容的化解。
「致我们的……太宰君妙语连珠!」
灌入高度数的酒浆在舌尖冲撞着,连同意识也被轻微的动摇。
下雨的缘故,今天深月批了一件卡其色的风衣,又因为太宰的缘故,在座位上缄默的喝着闷酒。一时间,安吾有些恍惚。
「除了发色以外,都很像吧。」
太宰不失时的言语将安吾拉回现实。
酒保有如那天一样熟练地递上三杯威士忌,的确,一切都很像。
「哈啊……对了……」
安吾从大衣内侧的口袋掏出一张泛黄的老旧照片。
「诶?安吾前辈还保有这样的东西吗?」
深月有些好奇的瞪大了双眼。
「啊,这个家伙一般揣在隐藏口袋的应该是保险库的密码,或者女孩的写真集之类的东西」
太宰闭着眼并不去看。
照片是三个男子坐在酒吧的圆凳上的合影。深月可以辨认出那是年轻了几岁,面带笑意的坂口安吾,和同样年轻了几岁的lupin酒吧。
「嘛 难得今天,有两个人回来了……」
安吾前辈根本一点都没变嘛……诶,是,连座位都没有变嘛。」
深月饶有兴致的观察着照片。
「为破碎友谊的重圆,干杯!」
安吾举杯,但右侧的酒杯却没有靠过来。太宰只是一味地注视着酒液里白色的气泡,然后干脆的饮尽。
「喂!续酒!还有……当时在场的三人,现在只回来了一个哟,特务科的安吾先生。」
那是太宰不同以往的,尽显疲态的虚弱声音。
「人不能两次跨过同一条河流……太宰,你我都是如此。」
安吾笑了,平静却又温柔的注视着半瘫的太宰。
「最左侧的莫非是太宰先生?哇哦,没想到变态竟然也有一副冷冽彻骨的样子。中间这家伙是?……」
「他呀,他叫织田作之助,是个混蛋」
「他是我们的朋友……织田作……前些年的minic事件中——死去了。」
短暂的沉默,深月扬了扬眉毛
「死了?」
「安吾先生对朋友这种词汇定义可真的宽泛哟」
耳畔飘来太宰戏谑的话语。
「你这家伙对安吾前辈说话注意点!」
深月察觉出酒桌上隐隐的紧张感。
「不,恰恰相反。在那个时期,,我能推心置腹,毫无顾虑将身后托付的,只有你们而已。」
「哈哈哈哈哈」
太宰像是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做出极为夸张的表情,用力抱着肚子。
「织田作的事情,我很抱歉,如果可以的话,我情愿用自己的性命换回他。」
安吾掏出来手帕,摘下眼镜擦试着镜片。
「这不是什么漂亮话,我是说真的,太宰。包括你,倘若……」
「对哟,这可不是漂亮话。面对着将身后托付与你的朋友,却在关键时候躲在天边畏畏缩缩?」
「我们救不了他,太宰,无论你或者我。」
「前辈……」
深月望着安吾擦拭镜片的极力掩饰颤动的双手。
「对哟,我们救不了他,连尝试都不肯做一下,就像把酒盖啪嗒丢出去一样利落干脆。」
太宰吹了个口哨,把手中把玩的酒瓶盖超空中抛出去。
「你喝多了,太宰。」
「喂,太宰,你这家伙别再说了……」
深月起身制止太宰。
「哟嚯?所谓朋友推心置腹,就是躲在角落里,让后辈替你说话?」
咚,椅子跌倒的声响,愤怒至极的安吾像野兽般冲向了太宰。
「够了,太宰治,你个混蛋!」
安吾咆哮道。
太宰衣领被拎着,不带任何感情的冷峻目光死死锁着面前因激动而失控的安吾。西装上的衣扣因为太用力的缘故,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
「安,安吾前辈……」
深月想要阻止安吾,却同时被太宰冷峻的眼神阻止。
「你以为我不想救他吗?你以为我什么尝试都没有做过吗?你以为我得知他的死讯好受吗?」
「两次。」
太宰突然开口,声音平静的不带任何感情,这绝非因为呼吸不畅。
「你背叛了我和织田作两次。织田去营救被minic绑架的三方间谍的你那次,织田作死在纪德手里那次。这就是所谓的朋友?」
啪,安吾甩开太宰的衣领,双手扶在柜台上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大口的深呼吸,放佛将才被死死掐住的是自己一样。而一旁的太宰却一切都没有发生一样喝着手臂旁的威士忌。
「三方间谍的事情是事先安排下来的,特务省要维持横滨的秩序,就必须形成三足鼎立之势」
「我在特务省没有足够的权利去保全一个港口黑手党背景的人。况且,面对minic迫不得已
向黑手党妥协的特务省再去插手这相关的事件,政府乃至整个横滨会面临什么你知道吗?」
「会同龙门事件一样流更多的血,会有更多的人死去,有更多的眼泪你明白吗混蛋。」
「知道,一清二楚」
「我身后是整个横滨,我的眼前是濒死的织田。我只能选择其一。」
像是泄了气的皮球,安吾瘫倒在地上。
「我很痛苦,我失去了最亲密的两个朋友。但我不曾后悔。」
「这样的我,很可笑吧,太宰。」
安吾把后背靠在柜台上,就这样坐着。
「我们不一样」
「……安吾,你是时刻清楚自己为何而活的朝圣者,我是在阴暗与血腥角落里彷徨的魂灵。」
太宰喃喃道。
「生存与死亡,乃至整个横滨,与我而言无关紧要。也许,很早之前我就对一直寻觅所谓活着意义这种行为失去兴致了吧。」
「直到我遇到了你们……酒,我时常幻想着,这种偶尔能聚到一起喝酒的日子一直持续下去。」
「看到森鸥外办公桌上异能营业许可证的那一瞬间,我全然明白了。在几只老狐狸权利和利益的博弈中,织田作这个笨蛋就成了弃子。」
太宰闭着眼睛,大口咕噜咕噜的灌入威士忌。
「我们都救不了他,我清楚,我甚至比你还清楚!在街上堵住意图前往复仇的织田作那刻,我就想到了结局,他必定会死,不论如何,必定会死。」
太宰用缠满绷带的手指敲击桌面。
「但我终究还是让开了,我知道,我倘若继续阻止他,我会失去这个朋友。」
「我可以理解你,但我无法原谅你,就像无法原谅自己那样」
「我知道……」
雨停了,一切声响戛然而止,世界静成了一幅画。穿西装的男子瘫坐在地上,风衣男子则抱脑袋趴倒在柜面。
「我果然是个极其差劲的家伙吧,深月小姐……对织田,对安吾,的任性的我,果真是个下作的混蛋吧。」
太宰突然开口,以一种极其温柔的语调向深月问到
但 深月似乎不胜酒力已经睡着了。
「你是个,比神明还温柔的家伙呀。」
安吾轻轻开口,像是在哄一个闹别扭到精疲力尽的孩子。
「还有酒吗」
「还有一点」
太宰睁开眼,朝着已经穿好西服,戴上眼镜恢复平常的安吾提议到。
「来干杯吧——致野犬!」
「啊,致野犬!」
……
雨过天晴,新的一天横滨市沐浴在一片晴阳里。
太宰双手背到脑袋后,悠然的躺在草坪上。一旁的绿茵下坐落着一块石碑,沉睡着不知何人
「我充阔,别人就觉得我是个阔佬,我作冷漠,别人就说我淡漠。我作痛苦,人们却觉得我无病呻吟……」
「可我是真的痛苦啊……织田作……」
「嗯,我明白」
微风清佛,带来一阵花的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