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景生:黄河抢险十八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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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2年秋天。黄河上游宁夏,甘肃,内蒙等地连降大雨,导致中下游黄河水位上涨。黄河有关管理部门在巡视中,发现中游内蒙白彦花段,黄河大堤被汹涌而来的大水强烈冲击。大堤被侵蚀 ,堤坝泥土不断被冲涮,掉进水中。如果不紧急抢险,黄河大堤将随时面临被彻底冲塌的危险。
“白彦花”系蒙古语,译为:美丽富庶的山滩。白彦花镇位于巴彦淖尔市东南部,东距国家重工业城市包头市50公里,南与鄂尔多斯市隔黄河相望,北依乌拉山,素有巴彦淖尔市“东大门”之称。镇域总面积672平方公里,下辖9个嘎查1个村,有草场102万亩,耕地4172亩,属于半农半牧地带。
在七十年代初期,整个白彦花镇充其量也就是三四千人。近700平方公里的土地面积,一平方公里也就是四,五个人,可见其荒凉人烟稀少。
地方政府人力不够,紧急向兵团求援。内蒙兵团领导急令:二师速派白彦花和包头附近的兵团各单位迅速出动,到白彦花黄河段抢险。
我所在十四团各连紧急出动。大解放,拖拉机载着兵团知青奔向白彦花。我们八连的两个排的兵团战士,带上简单的行李,坐拖拉机到前旗火车站,然后乘火车到白彦花下车。按照上级命令,住在了白彦花离黄河不远的一个嘎查(蒙语村庄的意思)老百姓家里。有房子有炕还有一个小院,居住条件真的太好了。当年抢险由于人多嘎查少,很多连队都是搭帐篷。好在是秋初天气还可以,不然更遭罪。
其它各团,各连队人马都在两天之内在白彦花集结完毕。那个时候建设兵团的战士,有着坚强的政治信念,高度的组织性,纪律性,所以才能做到:招之即来,来之能战,战之能胜。
七二年八月十一日到二十八日。全体黄河抢险人员,开始了人生历史上最艰苦难熬的黄河抢险18天。
我们大家的抢险任务,就是要在短时间内,在距离原黄河大坝100米左右的地方,重新筑起一个新的黄河大坝。具体要求是:大坝底宽六十米,高六米,大坝顶部宽10米,可以并排行驶三辆大卡车。取土的地点不能在大坝附近,因为怕在附近取土造成将来坝体下沉。必须在距离大坝八十米以外取土。也就是说挑一担土上坝,一个来回差不多跑近300米的路。这么远的距离,这么高强度的劳动,没有任何机械化。唯一的劳动工具,就是每人俩只土筐一把铁锹。
热火朝天的抢险工地上,红旗招展,人声鼎沸。高音喇叭不时传出领导的指令和振奋人心的歌声。筑坝各连队顺着画出的单位名称一字排开。所有连队都是拉出了拼命的架势。战士们迅速挖土装筐,而后用肩挑起扁担迅速跑向终点。我们八连各班战友鼓足了精神,挑了一担又一担,跑了一趟又一趟。汗水迷住了眼睛,湿透了衣服,顾不上擦一把,只是一个劲猛干。中午炊事班送来了馒头,米饭肉熬粉,吃过中午饭,战友们迅速冲向工地,一筐又一筐,一担又一担 。日落西山,大家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老乡家里。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班长叫醒大家,吃过早饭,急速奔向工地。大家只有一个念头,一定完成抢险任务。许多战友的肩膀压肿了,磨破了,疼得战友们呲牙咧嘴,一个劲吸冷气。没有人叫苦骂娘,咬紧牙关接着干。大家都知道大坝是一筐土一筐土筑起来的,这个时候骂娘没有用。在大家咬牙坚持中,天快黑了一天又过去了。看了看进度,带队的排长朱德旺满意的点了点头,我们没有拉在其他连队后面。
“干!干 !干!我们是革命的英雄汉。”在雄壮的歌声中迎来了第三天。
我的肩膀第二天就破了,百多斤的担子往肩上一放贼他妈疼。左肩换右肩,来回倒着换肩膀,呲牙咧嘴好一阵,疼麻了就好点了。人都是被环境逼出来的,这话忒有道理。不干行吗,不行。领导就在旁边和你一样苦干出大汗。那个时候,当官的和当兵的一样。一句口号是什么:”同志们 ,跟我上。”不像现在当官的差不多都是一句话:”弟兄们,给我上。”那效果能一样吗?
第四天大家到了抢险工地上,一抬头,都乐了。为什么?”哥们大救星来了!”原来是俩台推土机停在不高的大坝上,有了推土机还愁大坝垒不起来吗?战士们的干劲明显提升。可是待到推土机开动的时候,战友们傻眼了。原来推土机 是来”帮倒忙的”。 此话怎么讲,原来推土机手的作业目的,是把前几天挑的虚土压实,同时将各单位之间看似互不相让的沟壑填平。三天多,大家好不容易垒起的见了模样的大坝,一下子压成了薄薄一层。大家这个来气呀,憋着气大家接着往上垒,到了下午快下班的时候,又给压成了柿子饼。
八天过去了,苦熬苦拼的八天,大坝逐渐有了模样。但是,各个连队也都成了疲惫之师。每天十二 、三个小时的苦干已经把大家累懵了,头几天吃完晚饭还有人神聊一会,吹吹牛,后来都是洗吧洗吧就睡觉。甚至不洗就鼾声大作,脚臭加汗味,弄的 屋子里臭气哄哄。
我和大家伙一样非常疲惫。但是不知怎么回事,我那时开始迷上了恩格斯的《反杜林论》关于哲学的那一章。这是哲学大师恩格斯第一次系统阐述马克思主义哲学思想。包括:唯物主义反映论,世界统一性,自然哲学,社会历史观以及唯物辩证法。感觉好极了。人家都在呼呼大睡,我却点着马灯一看就是半夜。”这小子这么读马列想干嘛?”在别人眼里我整个一神经病。
第九天一到工地 ,天就开始下雨,并且越下越大,有的连队收工躲雨去了。但是带队的领导不发话,大家只好冒雨大干。大家衣服一脱光着膀子挑土,我和几个哥们干脆把裤子也脱了,剩下一个裤头,反正大坝也没有女人,这么干更省事。挖土,挑担上坝,一会就成了个泥猴。汗水合着雨水往下流,也不知道是什么水。但是一会就不行了,汗出光了雨水在一浇,人变成落汤鸡。身上越来越冷,开始打哆嗦,坚持不住了。在坚持下去,感冒发烧的肯定少不了,出现减员那就得不偿失了,值班领导这才决定撤退回家。
第十天集合去工地的时候,我们连出现了减员,三个战友拉稀,感冒发烧。没有替补队员,他们的土方量就要由上工地的战友来承当。
疲惫之师不能疲惫,必须继续努力,而且要打起精神拼命干。连队动员会上,党员,团员带头表态,就是两个字~”拼了!”就是爬也要完成任务。非党群众也都表了态:”拼命干,死了算。”
第十一天,再次出现减员。我和其他的战友都在咬牙坚持,十二天,十三天......。每天都有减员,而且减员越来越多,大家实在太累了。连首长鼓励大家:”谁英雄,谁好汉,抢险工地比比看。”班长少雄从头到尾一天不休息,拉稀跑肚也坚持在工地。是全班唯一出满勤人员。我是副班长,表率作用是必须的,而且我还没有加入共青团,我向团支部提出:”在抢险中考验我,争取火线入团。”
第十五天,我早饭像平常一样吃了七个馒头两碗羊汤。(在抢险工地由于是极强的体力劳动,大家的饭量非常大。一般人每天都是三斤左右的主食。像我这样饭量大的,每天要吃掉四斤面20个馒头。即:早上七个,中午七个,晚上六个。)开始了一天的玩命。太阳晒得我晕头转向,出汗多口渴,只好多喝凉水。这个时候又刮起了大风,昏天黑地,工地无遮拦,风沙刮迷了眼,光着身子的我们,皮肤被沙子打的生疼。我感觉肩上的担子就像有千斤重,压的我喘不过气来。
越到最后,这活越难干,一是大坝高了,爬着更费劲了。二是取土的地方成了大坑,装完土就先必须往外爬,跑完百来米,再爬大坝。这简直是要把人累死的活呀!突然间,觉得肚子像用东西搅一样的疼痛,紧接着就开始拉稀跑肚了,一次,二次,三次.....拉傻了。好汉经不住三泡稀,我浑身软的像面条,肚子疼的像刀搅,走不动了,也挑不动了,大脑出现了幻觉,眼前一黑我晕倒在大坝上。班长少雄跑了过来,一边大声喊叫,一边掐我的人中穴,不知谁喷了我一舀子凉水,我醒了。对班长说:”哥们,我真的挺不住了。”班长少雄点点头:”歇着吧。”
一个战友连扶带拽把我弄回到老乡家里,吃点药我就睡过去了。到了半夜,肚子又开始疼痛,卫生院员告诉我是急性肠炎,给了几片药吃了。挺着吧,挺过去就好,挺不过去也得挺着,附近根本没有医院。一直挺到第二天早上不拉了。(从那以后我落下了拉稀的病,将近五十年没有治好。弄了个千金难买老来瘦。)排长命令我去炊事班帮厨,摘摘菜,挑挑水,感觉过了一天幸福的时光。
第十六天,我坚持来到抢险工地上。数了数人数。连队还是减员三人。到了最后的冲刺阶段了,大坝接近完工,全体兵团战士都是透支体力在拼命干。工地上没有了往日的喧嚣,战友们都是在默默的机械的铲土挑担。考勤表显示,除了班长少雄是满勤,大家都休了病假。
八月底了,天气开始凉了,蚊子开始了疯狂。内蒙河套的蚊子厉害的很,据说文革当中收拾所谓坏分子,不打不骂,让你晚上外边一站,立马就成了”包公。蚊子成群结队肆无忌惮,像战友们进攻,叮的大家浑身是包。亏得有人带了防蚊剂,多少起点作用。
抢险第十七天中午,大坝接近合拢,附近连队人多干的快的,已经验收合格撤退了,原来人声鼎沸的抢险工地已经静悄悄了。由于不断减员,我们的进度落在了后面。各连队没有谁帮助谁这一说,干完就走,大家都已经精疲力尽了。
大坝附近,散乱可见丢掉的破筐,胶鞋,破损的垫肩之类的东西。太阳落山的时候,我们连终于填平了缺口,上级基本同意验收。
八月二十八日,第十八天,这是一个令我终生难忘的日子。上午10点左右,我们填平补齐了不达标的部位,班长少雄将最后一担土拖上了大坝,已经没有力气把土倒出来了......。通过了验收。大家没有欢呼,没有兴奋,都静静的躺在坐在坝顶。有的发愣,有的发呆,有的在苦笑,有的人眼里含着泪水。痛苦难忘的黄河抢险终于结束了,谁的心中不是感慨万千呀。(后来连队评功授奖。班长少雄立三等功一次,并给予团嘉奖。我弄了个团嘉奖。可是退休时,听说档案里根本没有这一说。)
忽然,广播大喇叭里传来一阵动听的歌声,不是往日的革命歌曲。而是《花儿为什么这样红》,《冰山上的来客》,《九九艳阳天》前苏联歌曲《红梅花儿开》。优美动人,充满柔情的旋律,马上吸引了我们这些汉子。我和班长少雄等人不由自主站起身,穿好衣服,拍拍泥土,整整形象像向广播站走去。
到了广播站见到了工地上的广播员,一个漂亮的女兵团战士。见我们到来她很高兴,又有些拘谨。我们哥几个也是非常高兴,这么多天了,终于见到一个大美女。简单交谈几句我们便告退了。
上级通知:下午收拾行李,明天返回连队。
吃过午饭,闲的没事,班长提议:再看看黄河。于是我们班的几个战友相约来到了黄河边。奔腾汹涌的黄河还在肆无忌惮的冲刷着大坝,泥块仍然在不住的掉落,但是河水不在上涨了。不远处,就是我们修筑的第二道大坝。像一条巨龙逶迤远去。
“不到黄河不死心。”有人提议下河游泳。我吓了一跳,因为我只会一点狗刨,这可是他妈黄河呀。(况且母亲坚决反对我们兄弟游泳,因为一个亲哥就是淹死的。)但是又怕大家看不起,游就泳。我衣服一脱跳入了黄河,湍急的黄河水立马给了我一个警告,一个浪头打来嗆了一口黄水,同时把我向下游冲去。当时我就蒙了,心想这他妈哪跟哪啊,抢险没有累死,这回游泳让黄河给淹死了。正这么想着,发现我们哥几个都被冲进了一个不住回旋的篮球场大小的水湾,水湾中间是一个大漩涡。哥几个这时各尽所能拼命往岸上游,求生的欲望激发了最后的气力。几个战友都游到了岸边爬上了岸。哥几个哈哈大笑:”感谢老天爷。我们没有死,又逃过一劫。”
第二天,全连战友坐车胜利凯旋回到二驴湾。
第三天,参加黄河抢险的人员被批准探亲回家。
第六天,几名战友约齐颐和园,泛舟在昆明湖上。
四十七年过去了。当年我们生产建设兵团战友拼命垒建的黄河大坝还在吗?好想再去看看呀。
作者:孟景生 原内蒙兵团十四团八连战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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