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儿女》贾樟柯导演的犯罪爱情电影

  看着银幕上的“斌哥”以残疾人的形态大发邪火,将“巧巧”亲手做的菜扫倒在地,我突然涌起“知己”一词。

  我一个码字的,和斌哥“知己”怎么说?这一篇,就是为说这个写。

  贾樟柯这部《江湖儿女》,到这一段落突然击中我心。我猛地想起很多个瞬间,因为不同电影的不同内容产生过的感动。要说这一幕,或者这些不同一幕幕有多么惊世骇俗,其实再竭尽全力的转述,对不同频道的人,只是一声“哦”。

  它们最感人的一刻,就是被导演捕捉成画面在影院内放映的时候。

  “斌哥”这一扫,看似恶人仍恶,其实气势已空。随之被扫落一地的,是他往昔受自兄弟们的敬仰,是他认定的规矩、道义,是他自以为能提供给“巧巧”的安全感,还有他出于可怜的自尊产生的种种自卑。

  贾樟柯刻画的江湖人“斌哥”,是混社会群体中人数最少的那一群。只要你看过电影,你肯定会说“这哪是最少,我们老家那个谁谁谁,现在就这屌样啊”。

  我老家也有这样的昔日大哥,有些已经醉死、病死、横死、穷死,还活着的也一事无成、骂骂咧咧。或者连脾气都没了,酒席上遇到会醉醺醺对人和气大笑、一饮而尽,完全记不得曾经扇过对面那小子几巴掌。

  斌哥属于少数人,是因为历经社会变革,大家朝“钱”看,他还“在意”。

  相信这一幕就是江湖的斌哥

  还在意那个江湖,一句话(肝胆相照)、一杯酒(五湖四海)、一把刀(枪)、一群兄弟的江湖。而我们所熟悉的大哥,已经脱离这种幼稚的情感了。

  斌哥不仅没脱离,他还因为在意“面子”,做出了让观众心寒的“躲避巧巧”的行为。他这就不仅是幼稚了,可以定性为无耻。

  每一个赶在时代前沿抓住资源变得高大的大哥,到今天还能有成就的,必定不会有斌哥扫去一桌菜的怒气。那样太没素质了,没素质,哪怕演不出素质,是没法成功的。

  贾樟柯塑造的人物太到位了!他熟悉平庸者的日常,更厉害的是他记住了江湖大哥,这些站在平庸者前面的出头鸟们,是怎么遭受打击,是怎样消化残忍人性的。

  因为这些人物都活在他记忆里,他才能拍出没有地域性的“江湖”。不管哪个省的观众,都能通过《江湖儿女》,代入各自关于江湖的见闻。

  我相信不少热爱黑帮电影的观众,会被贾樟柯展现的这个江湖搅得没趣。不过只要你忘掉港片、韩片、好莱坞那些黑帮电影,踏实一些,你会非常感激贾导。

  如果不是他,谁还愿意打捞这样湿哒哒、灰蒙蒙的江湖群像。

  我没看过贾樟柯那些名声在外的作品,因为粗略看过几部的开场,都不喜欢那种调调。诚然那些电影中的老百姓展现的是被高度提炼后的日常状态,已属艺术加工,可我还是受不了将分分秒秒拖长的草根的忧郁。

  唯一看过的《天注定》我特别喜欢,那是我喜欢的节奏。同样都是草根的忧郁,但快意恩仇,几个被逼反抗的人物都闪耀着浪漫。

  然而《江湖儿女》比《天注定》还有劲儿,表现的是失意、失败、失落,仍然看得我兴冲冲。

  其实只有巧巧陪着斌哥才是真相的“江湖”

  打电影一开场,巧巧走进麻将馆,响起的背景音乐是民乐《将军令》,这股子劲儿就潜伏在剧情里。一个女子,承担了“男儿当自强”的情绪,到电影结束,你会特别认同把这首曲子给她。就像让斌哥显得敏感多情的叶倩文的《浅醉一生》,让人拍案惊奇一样。

  大同这片江湖看起来是斌哥的,其实是巧巧的。因为马仔、兄弟依靠的是斌哥,而斌哥离不开巧巧。他很知道,他崇拜的兄弟义气,他相信的拳头规矩,都没有这个女子对他的爱坚强。

  有一幕特别看得出这对男女的关系。

  斌哥和巧巧在舞池中蹦迪,嗨过头的斌哥把枪跳地上了,他面无表情、很酷地拾起,而巧巧的表情非常复杂,既觉得这把枪害人,又觉得男人打打杀杀很傻。

  但她包容他。

  她知道这个男人最大的优点,是“信”,是“轴”,这样的男人因为幼稚而纯洁。

  事实是当斌哥失意大同,在重庆漂泊也没混出人样反而半身中风不遂之际,为斌哥入狱却被抛弃的巧巧收留了他。

  斌哥再幼稚也明白,他当初对巧巧的认识是对的。这个女子,比他还讲义气,比他还抗击打。因此看到她又重拾当年的麻将馆,有了一批新小弟,他比当初被小流氓摁着头撞向自己那辆皇冠车还羞愧。

  他半摊在巧巧麻将馆的炕上,一定时常回想起在死火山平原上,他拿着巧巧的手开了一枪的那个下午。

  他还那么大哥范儿地告诉她“你现在是江湖人了”,这大半辈子,他自己根本就不知道江湖在哪。眼下这个嘴上说对自己“无情”其实不离不弃的女子,才真正混在江湖中。

  女侠,巧巧

  回应文首我说对这样的斌哥有“知己”之感。

  我是喜欢斌哥的,某种程度上,斌哥是所有做不成侠客也痛恨土匪的男人的共同嘴脸。斌哥有能力,但能力有限,特别没有耐力。靠着一股子热血,曾经辉煌过。

  然而当身处一个需要更大弹性才能适应职场的社会,没素质地发脾气是这类男性挽回尊严的蹩脚演出。他们确实难成大事,但他们也确实待人不薄,恪守道义。

  他们拜关二爷的时候,想的只有忠义、平安,他们信这一尊神灵。

  我可以说,电影中信关二爷的,只有巧巧和斌哥了。

  那个被小孩捅死的房地产开发商二勇哥不信,他是觉得国标代表品味就带俩国标舞者在迪吧舞池里开跳的生意人。二勇出事时围着斌哥怒气冲冲说“不办事说出去咱还怎么混”的兄弟,等斌哥出狱时没出现,巧巧接回斌哥时又怒气冲冲质问“自家兄弟回来不告诉我”,他们不会信。

  义气太复杂,有它的弊端,有它的可笑。可是义气,确实是草根生活中非常可贵的气质。它本应是种美德,提供弱者以正能量的防护墙。

  巧巧讲义气,不仅对斌哥。

  对那个偷她钱的女小偷,她先帮后怼。对被自己蹭吃的婚礼主人家,她只吃面条。她在骗取大款(张译饰)钱财时,是很典型“收取不义之财”的义气,站在了灰色地带。但对满嘴跑火车实则骗人的背包客(徐峥饰),她的义气就非常动人。

  作为两个其实都没看过飞碟(巧巧看见的,我认为只是幻觉)又拿飞碟事件拉近距离的旅人,巧巧知道背包客有多孤独。她陪他坐的这几站路,以及那个不算难堪的拥抱和浅吻,是超乎普通人理解的义气范畴。

  贾樟柯这样突出巧巧,抛开演员赵涛是他夫人和御用女主角的外在因素,我觉得他是回首江湖得出的结论。武侠小说中无论女主形象如何女神,一号武林人物永远是男子。这其实是所谓“成年人的童话”最童话的所在。

  落魄的、失意的,被红尘淹没但仍然在意江湖的男人才是大多数。而那些为江湖操碎了心只求保住男人尊严的女侠,有笑傲的身姿,但都成了墙边孤独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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