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的思想 | 塑造日本人心性的阳明学

导 读

本公众号在周六、周日连载《塑造日本人心性的阳明学》。今天分享的文章是:儒学的思想——《大学的思想》

南宋以来,《大学》被视为四书五经中最重要的经典,因为它不仅阐明了做学问的目的——于个人而言,是彰显内在的明德;于社会而言,则是化育民众,还揭示了一条“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路径,吸引了无数读书人前赴后继地踏上了一条修齐治平、一展宏图的人生道路,无论是朱子(朱熹)还是阳明先生,都对《大学》推崇备至。但两人对《大学》义理的解释却大相径庭,尤其是对“格物”之“格”的理解。

作为当代的读者,我们自然不必去条分缕析地细究两位旷世大儒思想全貌的异同,但通过对“格”字的辨析,却能够加深我们对致良知功夫的体认。

本文摘自《塑造日本人心性的阳明学》,作者吉田和男,毕业于京都大学经济学部,工学博士,经济学博士。其研究方向涉及数理经济学、日本经济论、日本财政论、复杂经济学、宪法学、阳明学、哲学等。

在介绍阳明学在日本人心中究竟发挥何种作用之前,作为预备知识,我们首先来整理一下儒学以及阳明学相关的思想。儒学当中,四书五经(《论语》《孟子》《大学》《中庸》《周易》《诗经》《尚书》《礼记》《春秋》)被奉为圣典。其中,对于新儒学(朱子学、阳明学)来说,《大学》则成为最重要的教材,此书阐述了“缘何做学问”的问题,无论是宋代的朱子还是明代的王阳明,均将四书五经当中的《大学》奉为最重要的书目。这里记载着儒学的精髓。

如下所述,儒学的目的是通过学问来拯救人民。儒学(在此称为“儒教”可能会更加贴切一些)与佛教以及基督教的不同之处在于,这是“政治的学问”,与所谓的宗教的主旨大相径庭。或者说其与柏拉图以及亚里士多德的希腊哲学更为接近。人该如何活,如何端正我们所创造出来的社会——儒学讨论的正是这些问题。而《大学》则明确提示了上述立场。

在《大学》当中,首先就做学问的目的进行了阐述。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此文从儒学的这一基本开始加以阐述。也就是说,做学问的目的是要将明君尧舜以及周朝所推行的“为政以德”在现实的政治中加以实现。并且还明确提出,要亲爱人民,让社会维持在“全然的善”的状态。另外,学问还应推及大众,其最终目的是“善”,也就是道德支配的理想状态。

朱子学和阳明学对江户时期的武士阶层影响甚大,针对《大学》的内容解释,两者之间也存在对立性差异。但无论如何,江户时期武士思想的形成都是以新儒学为出发点的。如前所述,儒学与“政治”不可分割,且以救济大众为其最大目的。也就是以所谓的“为政以德”作为轴心来构筑秩序体系。王阳明也反复强调,与佛教和道教的不同之处在于,儒学并非只是单纯针对个人的救赎。

而实现的具体方法在《大学》当中也有明确表述。作为到达理想社会的次第,需要留意以下要点: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

而反过来逆序读来,则展开如下: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这是个人应该遵循的用以追求学问(格物)之道的程序。做到“格物”,则能“致知”,如此才能“诚意”“正心”,进而达到“修身”的境界。接下来,才会“齐家”,从而通过进入“治国”“平天下”的阶段以最终达到“明明德”。

若要通过更加现代化的语言来描述,则可作如下理解:通过追求学问,就能够明白什么是人所必须知晓的,以此再去思考,就可以让意念变得真诚并能内心端正。在具备端正的心态的前提下,可以成为优秀的人物,成为优秀的人物之后,就能够正确地维持家庭的运作,能够正确维持家庭运作的人也就能够统治国家。国家治理有序时,世间才会变得和平,从而才能实现道德支配的理想社会。

儒学认为,“格物”是首先要做到的,在此基础上才有后续的创建道德支配的理想社会的步骤。不难看出,《大学》提出的程序始于学问,然后通过自身修养来实现国家建设。其中提到的“家”相当于当代日本的“公司”。从现在的国家观来看,“国”也是诞生于近代欧洲的国民国家概念,这与印象中的中国社会较为不同,直译解读会比较危险,因为中国地域宽广,地方政府或许已经相当于国家。能够经营大公司的高尚之士也能成为知事 【1】 并推行善政——或许这样的联想会更加妥当。

结合江户时期的情况来思考的话,也不难做出解释,日本以儒学作为武士阶级的道德,若能维护自己所效忠的藩【2】——即“家”,藩就能得到很好地治理。如此一来,各藩都将推行善的政治,最终日本将整体实现“明明德”。简单说,学习的目的是通过完善自我人格,而向天下万民展示“德”。并且笔者认为这里所指的“德”也包括经济方面的部分。对于中国人来说,他们的精神世界与现实生活是不可分离的。例如“孝”这个概念就不仅仅是精神上的东西,其本身就意味着赡养老人。

《大学》的思想体现出了统治天下的“君子”思想上的觉悟。不过,《大学》的重点不单描绘君子应该具有的操守,更阐述了一种包括普通民众在内的所有人的生活方式。即,“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意思是说,通过学问来治国并明确其“明德”,这不仅仅是君子的问题,更是“万民”的问题,大家都应该通过这样的学问来努力创建理想社会。

不少人认为儒学是为了让君子统治人民的理论,这证明他们没有读过《大学》。儒学就是封建道德——这是被陈规旧习所曲解的非议,想必这些人是受到此论调的蛊惑。儒学成立的时代,从传统意义上都不能称为封建时代。当然,针对外国要“册封立王”的册封体制已经建立起来,以此而开展朝贡贸易,看上去或许是一种封建制度,但是与日本以及欧洲的封建制却不尽相同。中国的政务必须由科举考试的合格者来担任行政人员。因此,做学问的人们纷纷希冀成为“治国”的主人公。

在日本,朱子学给人的印象更偏重于“修身治国”,更准确地说,儒学在日本人的印象并非是儒学,而是朱子学。当然,正是由于朱子学的传统观念较为深入人心,有不少人以为除朱子学以外的均是旁门谬论。实际上,我们必须认识到儒学本身是丰富多样的。

在此,王阳明和朱子的论述之间也出现较大差异。上文所提到的《大学》中,关于“格物”一词该如何解读,正是朱子和王阳明争论的要点。朱子认为“格即是至”,即“至物至知”。其重点是,只要正确学习现象和概念,抓住事物的本质,就能够具备知识。他认为,“格物”是穷究真理的“穷理”,应该认真学习。

与此相对,王阳明认为,“格者,正也,正其不正以归于正之谓也”。在与弟子徐爱的问答中,王阳明进一步指出,“格物如孟子‘大人格君心’之格,是去其心之不正,以全其本体之正”。

孟子认为,大人(伟大的人物,比如出色的士大夫)能够刚正不阿地去端正君主的思想,阳明则是通过引用孟子的表述来解释“格”的意思。当代日本却是这样的,官僚的工作就是从正面阐释的角度去粉饰政治家的横暴之举,这是他们的“重要工作”。政治家理应为实现自己支持者的期望而努力工作,但其中却不乏欠缺合理、公平的部分。

当时官僚的责任就应该是,从整体的合理性角度去说服君王。王阳明自身,就是在批判宦官时也遭受到了不公的待遇,这也正是格物。王阳明认为,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格”和《大学》当中的“格物”的意思相同。正如与端正君王的思想的做法一样,去除自我心中的不正也是对自我的端正。

以此,他进一步提出,“无时无处不是存天理,存天理即是穷理。天理即是明德。穷理即是明明德”。无论何时何地,都应该让内心保持天理,这才是“穷理”(穷究真理)。他认为天理就是明德,而实践穷理则是“明明德”。

王阳明思想的难解之处在于,他力图将《大学》从明明德到格物的全部过程作为整体来进行理解。“自格物致知至平天下,只是一个明明德”,他没有把“格物”与整体分离,而是认为这整个过程都是“明明德”。

王明阳认为,“格物”与朱子的关键词“穷理”以及《大学》的“明明德”是一体的。他主张,“格物”是端正自我,以此能够达到“明明德”的境界。王阳明认为可以通过端正社会来致知。如此一来,意念会变得诚实,心也端正起来,从而实现修身。当然,最终是走向齐家治国明明德的境地。在王阳明看来,穷究“万物的理”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努力“让万物达到应有的状态”。或者说,重要的不是“追求理”,而是“实现理”。从结果上看,朱子和王阳明对《大学》的解释互为对立。

端正事物就能致知,这种因果关系看似比较跳跃,实际上,王阳明却对它们之间的必要条件关系大为强调。在“知行合一”的观点中,他提出“没有正行,何谈正知”的论述。王阳明的观点中存在不少循环论证且较为难懂,他没有像朱子学那样通过建立理论去帮助理解,而是强调将“格物致知”看作一个整体过程去理解其重要性。

【1】知事:日本的行政划分中,都、道、府、县的首长。

【2】藩:江户时期,由大名统治的地区以及其属下的统治机构。

往期回顾

代序:良知是中国转型发展的伦理思想基础

前言:时代呼唤能够响应历史召唤的领导者

日本人的领导观念

儒学与武士

儒教与日本人精神

战败与被荒废的日本人精神

意识形态与国家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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