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校前黄中学的银杏树

母校前黄中学的银杏树

1980年代初,前黄镇上的母校和它校门口的两棵银杏树

我的母校前黄中学大门口有两棵银杏树。

东边一棵是公的,西边一棵是雌的。树一般高大挺拔,只是东边的公的比西边的母的更显得葱茏些。

银杏树也称公孙树,爷爷辈栽种,到孙儿辈才能得享其荫,吃上银杏的果实白果,大约要三十年。宋人释惠空有诗云:“蟠桃一实三千年,银杏著子三十载。”

银杏树似乎是故乡有些历史的学校的标配。我的小学母校政平朱家桥小学,有一棵公的银杏树,比前黄中学的银杏要高大威猛得多,我小时候三人合抱似乎勉强才能抱住;太湖边宜兴的徐渎原来的小学边,也有一棵老银杏树,据说是三国时孙权时代所植,被雷劈打起火后如今老树新枝,依然生机勃勃……

这些银杏树所在,原来并非学校,而都是各种庙宇。

“在暑天你为多少的庙宇戴上了巍峨的云冠”,少年时学郭沫若名作《银杏》,自己并没有读懂这句话,老师也未详解过,如今重读,突然明白,旧时银杏栽种在各种庙宇处多,而中国的庙宇,撇开晚唐前历史上曾经发生过的灭佛事件,大多历史悠久,那些与庙宇共有一方天地的银杏树,随时间流逝,自然就为那些庙宇“戴上了巍峨的云冠”啊。这一句话背后,其实是中国人文和宗教史的速写。

母校前黄中学的银杏树

小学母校朱家桥小学的银杏树,摄于2011年

清末,新学渐起,光绪二十七年八月,清政府命各省州县设置学堂;光绪三十二年四月奏准“奏定劝学的章程,责成各村学堂董事查明本地不在祀典庙宇乡社,可租赁为学堂之用”,废庙兴学遂成新风。我小学母校朱家桥小学,前身即为东岳庙。而中学母校前黄中学,前身则为前黄景德寺。

前黄景德寺,已有一千一百多年的历史。宋《咸淳毗陵志》载:“景德寺,俗称前黄寺,唐咸通初建”。据我的老师杨金达老师文,1925年,前黄即在景德寺开办了景德小学。1939年,在动荡的环境中,在景德小学的基础,乡邑前辈杨锡类先生(1898-1987)和杨木者先生——他们的祖上杨廷鉴曾在崇祯16年中过状元——共同创办了私立新园初级农业学校,此为前黄中学的前身。1979年秋天我到前黄中学读初中,学校内部的旧房子和森然苍翠的松树,依然向新来者显示着其悠久的历史。

母校前黄中学的银杏树

2019年春节,与杨金达老师

那两棵银杏树,原来在景德寺山门前,后因校区扩大,才被圈入校园内,我上前黄读书时,就在校门后。这两棵银杏树,植于何时,我不知道。杨金达老师文中说是景德寺的老和尚栽种的,在1980年代初即已进入武进古树木名录。

银杏树到了秋天,白果会自然从树上掉落,它带着白霜的泛黄外皮从高空掉落摔破后会泛出一种奇特的味道,不好闻。总有学生捡这掉落的白果。不过,那时说法,白果上的那层外皮,沾染了会“烂手指”,所以人总用纸包着捡。我后来想,这大概是一种恐吓战术吧,为了阻止人捡拾。

我也捡过校门口掉下来的白果,不过不是为了吃,也不是为了藏到冬天放在脚炉里烤白果,而是为了育种。

我初中时读生物课,参加了学校组织的生物兴趣小组,还当了组长。都说白果树难种,我不信邪,捡了白果回家,埋了一排在自家菜地靠近篱笆的地方。后来竟然大多发芽钻出了硬壳,也长了出来。不过,后来移植后,只有一棵由白果发芽而来的银杏苗移植活了,最后长到有淡竹那么粗时,黄梅天水淹,那个地方地势低,后来终究没得存活。不过,我觉得这已经是我参加前黄中学兴趣生物小组时最大的收获了。

初三时,语文课本里有郭沫若的名篇《银杏》。当时教我们这篇文章的老师,是位年轻的实习老师,似乎是镇江师专的学生,我依稀记得他姓潘,我很细欢他讲的语文课,后来他大学毕业后未能分到前黄中学,我还颇为他感到遗憾。

他给我们朗读《银杏》时的抑扬顿挫,他给我们讲解时的认真模样,似乎就在眼前。

因为我小学就有棵大银杏树,所以我对银杏的一知半解,比其他同学要多,潘老师还点名让我朗读。

“你的株干是多么的端直,你的枝条是多么的蓬勃,你那折扇形的叶片是多么的青翠,多么莹洁,多么精巧呀!

在暑天你为多少的庙宇戴上了巍峨的云冠,你也为多少的劳苦人撑出了清凉的华盖。

梧桐虽有你的端直而没有你的坚牢;白杨虽有你的葱茏而没有你的庄重。熏风会妩媚你,群鸟时来为你欢歌;上帝百神------假如是有上帝百神,我相信每当皓月流空,他们会在你脚下来聚会。秋天到来,蝴蝶已经死了的时候,你的碧叶要翻成金黄,而且又会飞出满园的蝴蝶。”

一个乡下少年,读到这样流畅闪亮的文字,写的是自己熟悉的事,怎么能激动!我就是被郭沫若的《银杏》打动的少年,尽管读起来磕磕巴巴地。

后来潘老师还布置了一篇作文,要我们每个人写篇银杏。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对自己写的有两点却还记得,一是那时父辈们谈起朱家桥小学那棵银杏树常说的,银杏木质坚硬好材料,能做枪托,而泡桐,只配做火柴,我们当向银杏学习,而不是向泡桐学习;另一点是,形容学校门口的两棵银杏树,就像保卫我们的站岗的哨兵——这一点,似乎大家都写到了。

我后来读叶圣陶的《三棵银杏树》,相对郭沫若的那篇《银杏》,散淡平和,个人私人化。虽然我今天对郭文中那种带着明显时代感的大词大情已然缺乏了热情,但我依然对郭沫若的《银杏》抱着真切的尊重和敬意。因为母校的银杏,因为它就在我的日常生活里。

长大后我到过许多地方,见过许多大小古老的银杏树,吃过很多白果,也捡拾过很多秋日的银杏叶,但我总会想起故乡的这几棵银杏树,前黄中学和朱家桥小学的银杏树,它们曾经在我成长的岁月里伴随过我。

郭老说很少看到古人有咏赞银杏的诗,也许,不过还是有。

“文杏栽为梁,香茅结为宇。

不知栋里云,当作人间雨。”

王维《辋川二十泳·文杏馆》,恰堪为母校银杏树的写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