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草坪中学的日子

在草坪中学的日子

作者题写

■徐正国

人生的意义在于尽心、尽力、尽责,这也应该就是一种境界了。

——题记

闲暇下来,旅居了长沙,便经常会有一些老乡们约我出去饭局一回,东道主又大多是我昔日的一些学生,那场面,有情、有义、有白话,有酒、有肉、又有奉承,自然也就十分惬意了。一日,一个叫弘儿的资深税官向我提出要求:“老师,几时您把小提琴也带过来,我还真想再听一曲您的小提琴独奏呢。”

啊呀呀,我一声长叹。悠悠岁月,40多年过去了,曾几何时,我在草坪中学任教,教过数学、教过音乐,也带过文艺宣传队,可就是从来都不曾独奏、独唱过。他是当年文艺宣传队的乐手,这些他当然知道,这明显就是在恭维我、宣传我,让我开心一刻,让我虚荣一回而已。

遥想当年也是,也许真的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我竟然连一句客套话也没有说,就满怀信心地一口应承去草坪中学教书了,并且这仗还一打就是7年。直到我离开教育战线时,还推荐了一个学生顶替上来才算是“光荣完成了任务”。

其实母亲当时听到我“一双赤脚”走进草坪中学的消息,是又高兴又担忧的:“你去中学教书?你自己的生庚八字自己应该清楚,这可是不能够儿戏的事呀!”我心知肚明,她是怕我误人子弟,因为她老人家清清楚楚地知道我也就一“老三届”的初中文凭。怕我背上个“混吃斋饭”的骂名。

“我还可以学习,我也会努力学习的,不是说可以教学相长吗!”用现在移动的那句广告语,就是我相信“我能”。

“相长就好,相长就好,我只是不希望你笑着进去、哭着出来!”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其实母亲也是鼓励我好学上进的。她经常教育我:“眼睛长起不是配相的”“怕吃亏的有亏吃,怕上当的有当上”。她知道我打小就对音乐有一种天生的情缘,在学校读书时又打下了一定的基础,回乡后就鼓励我到处“拜师”“参师”学吹鼓手,那发旺桥的“邓师傅”、官庄陂的“叫花子”师傅,还有高岭山的“花儿匠”师傅都曾经教过我,告诉过我什么是“工尺”谱、“凡字调”,以及如何“拉反炫”和一些地方的曲牌。最有名气的师傅就应该要算是那个叫“lia瞎子”的盲人老先生了。他叫张凯生,1949年前就是常德城里著名的琴师、乐手,1949年后携家带小落脚到了汉寿县汉剧团,成了团里的首席师傅。时年他也因为“大政策”而下放回到了我的隔壁、他的老家丁家港。

那一年端午节,母亲还安排我给他“提了一个篮子”,这在当时已经算是很大的“一份礼”了。再加上老爷爷年轻时就跟我的爷爷是相好,见我勤学好问,还有点基础,就格外对我好了,可以说是有问必答、有求必应。也就在他那里,我懂得了“南路”与二黄、“北路”与西皮;懂得了“金钱吊葫芦”;懂得了“散板”“摇板”“原版”“流水”这些东西;也知道了戏台上讲的“板眼”和舞台伴奏的一些基本技巧,他甚至连怎么去“荡”,怎么去“拉花”、怎么去“撑黑眼”……这些属于他老人家自己摸索总结出来的舞台“技巧”也毫无保留地告诉了我。这些东西现在看来虽然都显得很原始、很初步,有一些甚至还比较粗糙,但是只要认真地运用了,也就是一些实实在在的伴奏技巧了。

能让我在音乐上收获更大的老师就要算是张野先生了。

张野先生曾经是湖南省花鼓戏剧院著名的小提琴演奏家,因为他是个右派分子,在文化大革命中又受到冲击,就被下放到草坪公社放羊坪大队来劳动改造。我从一个学生那里知道草坪来了这么个狠人,便在一个漆黑的晚上,冒着蒙蒙细雨、顶着“敌我不分”的政治风险偷偷地去拜访了他。这样一来二去,当知道我的身份、我的要求,又看到我的诚恳之后,他应允了我的要求,专门为我列了学习计划。除了基本乐理、五线谱之外,还教我拉小提琴、学填词作曲。每逢周六的晚上,我们就会像搞地下活动一样,躲在他的那个茅草房里学习,一周一晚一课,雷打不动。虽然那时一回的讲课费也就1元钱,可那是从我的伙食费里面抠出来的,那时我的生活费月补贴也才有5元钱,其他的经济待遇还等在生产队里按同等劳动力记工分。

这为的什么?如果今天的人们问我这个问题,我说是为了工作、为了音乐,那也显得自己太高大上了。应该说就是为了母亲的那句“不笑着进去、哭着出来”,为了要立足谋生。说得专业文雅一点,充其量就是每人都会有一种身份的自觉罢了。

是的,为了工作、为了饭碗、为了当时最时髦的追求“脱黄泥巴”,为了能让自己活得洒脱一点,这就得有本事、就得学本事、就得“偷手艺”了。说起“偷手艺”,这是张老先生告诉我的一个秘籍:一个人要想安身立命,就得随时留意学习他人的长处、技艺、绝活,这就是他传给我的一个伴随我终生的独门绝技了。

为此,我还先后拜县花鼓剧团的唐声和、万之松、张光宙这些音乐大家为师。

数学则就是一门心思、无止无休地做题,无论是严冬酷暑,还是节假休息,抓住一切机会做题,勤而弥补自己的知识不足。其实,现在想起来,我要在那么一个大家如林、人才济济的草坪中学里立足、谋生、出彩,怎么少得了老师的教育、少得了师傅的捧场呢?陈作清、陈介钦、谈中华、姚东玲、周音、邹昭海,还有李世林、王明慧他们,无一不是武林高手,无一不是我的老师、师傅。学他们的方法,学他们的技艺,学他们的学识,学他们做人。临近的丁家港中学当时有一个叫吴兴堂的老师,我们同时都教高一数学,又同时都带宣传队,这样也就有经常会面的机会,可谓是同行,也是对头。他早年毕业于湖南师范学院,是当年常德县少有的科班出身的数学教员,我便老老实实地拜他为老师。是他告诉我,无论做什么数学题,都要问清楚3个问题,即“是什么”“为什么”“怎么办”,这让我受益终生。其实后来的我才知道,这3个问题又何止只是解数学题、教数学要问清楚的呢?万事皆同理,这是都要问清楚的3个问题啊。是的,在草坪中学的7年里,我有苦有乐有辉煌。与其说我是在草坪中学执教了7年,倒不如说我是在草坪中学学习了7年,我老老实实地当了7年人生的学徒。7年里,草坪中学还送我到常德师专等一些地方学习进修,得以拜师于常德的一批数学名家:宋正新、厉广才、夏应祥、陈政思、余景章……现在回忆起来可以说,草坪中学就是我的大学了。正是因为有了我在草坪中学的卧薪尝胆,有了我在草坪中学的人生历练,我的人生也才多了一分充实、一分潇洒、一分自如、一分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