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失学的放牛娃到北大博士:我的苦难,我的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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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上学的22年(1987-2009)中,充满了坎坷与风雨。

7岁时,母亲想让我上一年级,因为交不起钱,只好先上幼儿园,荒废了宝贵的一年时间。

12岁时,家里勉强让我上到五年级。

差一点因为交不起考试费用,而失去参加小升初考试。

班主任老师来我家做工作,可是,实在没钱。

结果,班主任代我交了钱。我考了全乡第二名。

然而,这个成绩丝毫没有给我带来喜悦。相反,却是无尽的痛苦。

因为我不知道我家从哪里弄到学费。

邻居家的孩子都没有考上,相反却因为有钱,可以买上初中。

当他们兴高采烈、欢声笑语地去镇上上学时,我只能在家里帮忙干农活。

村里有家好心人,也是同一姓的家里人,想资助我上学。我很高兴。

可是,很快希望就落空了。

因为他家里人的反对,他也不得不放弃资助我的想法。

那一年秋天,同龄人都在新学校上学,过得让人兴奋、让我充满想象和向往的中学生活;

可我,只能在家里放牛。

牛是一种很灵性的动物,我和它逐渐成为好朋友;

慢慢的,我可以把它放在山上,而不去管它。

因为,这样我自己看书。

那个秋天,我背完了整整一本宋词。

直到现在,我所能记住的宋词都是这时背诵的。

每当黄昏来临之时,我就和牛儿一起回家。

和我家共养这条牛的大爷,总是毫无留情的批评我放牛不认真,牛儿没吃饱。

满怀委屈的我,也不做争辩,只是在想,我不适合放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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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看官想知道,为什么我家会这么穷?

人是没法选择自己的出生的。

1980年我出生于安徽潜山一个小山村。

可能对于潜山,看官没有什么印象,但是这个地方出过程长庚、张恨水、余英时等大家。

古南岳(现称天柱山)就在县西北方向,相传大乔、小乔就生活在这个地方。而古南岳下面的潜河两岸曾是古皖国所在地;古南岳亦被称为皖山。

安徽简称皖,亦是从此而来。

我们村里大部分都姓萧,相传是从河南迁过来的。

我家到我爷爷(曾做过保长)的时候,开始衰落。我爷爷有三个孩子,我父亲是老小。

大叔脚残疾。

奶奶在我出生之前不久就去世了。

二叔是个瞎子,很早就去世了。

父亲读过新式学堂,但为人怯懦,没有主见,且不会生活。

母亲则好强。我8岁时,爷爷病逝,家中无一分积蓄,多亏一位医生资助了20块钱,才最终办了丧事。

爷爷去世后,家势每况愈下。

母亲无奈开始四处做生意,一开始是收破烂,后来是做蔬菜生意。 虽然80年已经改革开放了,但是我们那个小山村还是笼罩在一篇诡秘、落后、封建的风气之中。

当我母亲第一次穿连衣裙回家时,全村都沸腾了。随后,她认识了一位生意上的异性朋友,并带他回家时,全村更是乱成一锅粥。

我还记得,那天晚上,我、大叔以及那位母亲的朋友睡在一起。

突然,有邻居急冲冲叫开门。父亲起来开了们,一帮人就像凶神恶煞的土匪一样抢门而入。一群妇女稳住了我母亲。另一群男人们则冲进我睡觉的里屋。

他们将母亲的朋友抓起来,推搡着去老屋大厅。他们让母亲的朋友跪在“天地君亲师”之前。

第二天,他们把他送到了村公所。

有村干部在审问,有干部在笔录。全村人都围在外面看热闹。那种情景历久弥新,如今仍历历在目。

我记得他们的表情,我记得他们的话语,他们是那么兴奋,是那么热烈。

在小山村,这或许是一件大事了,大家好久都没看过。

本来,母亲因为性格暴躁又很好强,经常与邻居吵嘴、打架。可是,父亲又软弱。母亲以及我自己经常受到别人的欺辱。

只记得有一次,我们一家人正在吃饭。

有个邻家妇女刚从田里回来,拿了个锄头,啪的一声就捅坏了我家的窗户。

把我吓了一跳。因为我家是老屋,比较矮小。

他们可以随便捅。还有一次,我们也在吃饭,另外一个邻家妇女刚从山上回来。

若无其事、大摇大摆从我家门前经过。结果不知何事又和我母亲扭作一团。

因为我家是老屋,和他们家共用一个走廊。

通过这个走廊,我家可以经过他们家而去共用的老屋大厅。

一般都是在大厅里进行红白喜事等大事。

结果,他们家就很霸道的在这个走廊里安了一个门,只有他们可以开,而我们不可以。

换句话说,他们随便可以过来,而我们不可以过去。

还有一件很屈辱的事,现在想起来,真的让我很痛苦,甚至对人性本善都产生了怀疑。

那时我还很小。

另一邻家妇女因为和我母亲吵架,结果拿起掏粪的粪勺盖在我头上。

在农村来说,这种做法是很恶毒的。

其用意也很明显,是希望我永远晦气,永远也不会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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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3 -

因为这些背景,再加上这次事件,母亲想到了离婚。

我记得,母亲坐在门旁一边哭,一边抚摸我的头。

她说以后就没有人照顾你和弟弟了,你长大了,要多照顾弟弟。

那时,我11岁。

母亲走了。

留下孤零零的我,还有6岁的弟弟。

可怜的弟弟没人照顾,又黑又瘦。

直到现在村里人还叫他“黑老”。

他常常自己睡在地上。

由于没有人管教,他变得很顽皮。

时常还小偷小扒。邻居就向我告状。

我也没办法,常常关起门来用皮带打他,我一边打,一边哭。

也就是我考上初中的那一年,父亲还养了一头猪。

我也没有求他卖掉猪给我上学。

因为我知道,即使这一次凑到了学费,还有下一次。

以前,我找他要学费时,他总是让我一个人去要债。

他只会卖苦力,而别人也总是不及时给工钱,我只能认命。

那一天冬季,他听从邻人的建议,让我跟随邻人的亲戚一起外去打工。

那时,我才12岁。

先来到离家几十公里的师傅家,帮师傅家干农活,早上要早起,寒冷的冬季早晨,田里全是一层白白的霜冻,我只能咬牙坚持下去。

有时,师傅让我给他们孩子送衣服或者书包,看到同龄人在学校里安静的上学,我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后来,师傅带我外去了。

来到另一个城市,宣城。 我师傅是弹棉花的,因为我力气小,只能做一些简单的话,如刨旧棉絮、牵线等。

刨旧棉絮时,常常弄得鼻子里都是棉絮,几乎令我窒息。

牵线是用中指勾着,常常弄得中指关节处裂开大口子,血流不止。

那时,我身体还不好,常常有蛔虫爬出来,我自己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辛苦的冬天过去了,我挣到了75块钱。

我穿着在外打工时好心人给我的衣服回家了,很认真的将这75块钱交给父亲。

他拿着钱去办了年货,我们过了一个快乐的新年。

后来,我从别人那里知道,父亲舍不得卖猪给我上学,却听从邻人一起偷别人家的打稻机,被抓,受罚,结果卖了猪交罚款。

第二年春天,母亲在外婆家听说了我的事情,非常痛心。

尤其是听到有人说我考了全乡第二名之后,便义无反顾要让我重新走入课堂。

一开始,村里人还是很“小心”,还跟我说:“你妈妈会不会拐走你,要卖了你呀?”我无所适从。

外婆家离我家有20多公里,那一次天正在下雨,母亲一直冒雨走来找我,却遭到村里人的白眼。

很幸运的是,通过母亲的努力,以及母亲改嫁后的叔叔——也就是那位他的朋友的支持,我终于重返学校了。

我重新上5年级,并于同一年参加小升初考试,结果考了第一名。

上了初中,我的成绩依然名列前茅。

但那时也非常艰苦。

虽然母亲改嫁了,但家里的经济也很紧张。

而且,她改嫁到的地方也是和我们村子一样,对于这位外来妇,村民们充满了怀疑、敌意与仇视,尤其是母亲执意要给我上学,更让他们愤怒。

他们认为我母亲是要拐骗他们家的财产,是不安心在那里过日子。

母亲改嫁后的丈夫家的亲戚朋友对此尤为阻挠,妯娌之间常常吵嘴打架,尽管受到这么的阻挠与艰难,母亲还毅然坚持给我上学。

不过,很幸运的是,母亲的丈夫——我的继父,对我上学还是非常尽心、非常努力,尽管他有时也忍不住会受到别人的挑唆,对我母亲大打出手。

母亲不止一次和我说过,她不能死,她要忍,她要坚持,因为她要让我上学,她要让她的两个孩子好好活着。

在那段艰难困苦的日子里,我最担心的不是我的成绩,而是每个学期开始。

因为,学费问题让我常常一筹莫展。

常常是开学之初,我在马路边等母亲来。

常常是望眼欲穿,常常是欲哭无泪。

饿了,啃一口父亲给我做的干粮;

渴了,就只得忍着。马

路上尘土飞扬,我那时是多么恨汽车!我恨它们耀武扬威的在我面前驶过,而留下令人讨厌的漫天灰尘! 然而,温暖的校园生活让我孤独、受伤的心灵常常充满了阳光和雨露。

亲爱的老师和同学们常常帮助我。

有位英语老师的夫人在食堂工作,好心的她常常不收我的饭票,还多给我饭菜。

化学老师常常塞给我10块钱。

而我最幸福的事就是每个周末,我常常买些好吃的东西带回家,给大叔和弟弟吃。

可是,有一次,由于我的粗心,让我犯下了不可弥补的错误,这一辈子也不会得到饶恕。

因为常常吃不饱,父亲常常给我做一些干粮让我带到学校吃。

但我常常吃不完,就带回家,可以给猪吃,不能浪费了。

但是,那时没有多少粮食。

大叔很饿,就找到我书包里留下的干粮。

可是,这些干粮因为发霉了,大叔吃了之后中毒身亡。

无论我怎样后悔,无论我怎样哭泣,无论我怎样呼喊,疼我爱我、与我相依为命、善良可怜的大叔还是走了。

在他去世前一年暑假,父亲外去打工了,我睡在床上,他早上起得很早,要去干农活。

结果邻人偷走了装有财物和证件的箱子。

大叔害怕父亲回来会责骂他,他使劲地用脑子撞墙。

他恨自己为什么没有锁门?为什么没有看好家?一年后,受尽了痛苦和屈辱的大叔离开了这个世间。

现在,我想好好伺候他,买好吃的给他,可这个简单的愿望都无法实现了。

初中三年很快就过去,虽然我的分数可以上重点中学,但校长表示,如果我高中的成绩还是和初中一样好,学校就免除我的学费。

因此,我还是留在母校继续上高中。

最令我焦虑和担心的事就变成了每个期末统计成绩。

还好,每个学期我都是全校第一。

其中,有个小插曲让我记忆犹新。

由于母校的风气不甚好。

高年级的学生常常无缘无故打低年级学生。

有一次,有两位复读的学生,因为家里有钱,两人住了一个宿舍。

他们把我和另一个同学抓进他们的宿舍,对我们扇耳光,又打又踹。

打了两个小时,才放我们出来。

忍无可忍的我们,联合高一的其他两个班级,组织了校内游行。

我们写了大字报,把床单做成横幅,贴上大字。

结果,校长找到了我,很严肃的告诉我:“你还想不想上学了?”我一听吓哭了,泪水不争气的流个不停。

幸运的是学校很重视我们的诉求,并且对我们的处理也非常宽大,事情结束了,也没有追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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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期间,老师、同学对我的帮助更多,新校长常常给我100块,班主任、英语老师等等常常让我去他们家吃饭,同学也常常帮助我。

周末,同学们也不嫌弃我家的破旧,一起到我家玩。邻居还很好奇的问他们:“他家这么穷,你们来干什么?”

因为镇里离家有5公里,初中时,我每个周末都要回家。

因为要带咸菜和米。有时回到家,只有我一个人。

肚子早就饿了,只好自己烧饭,又烧不了,弄得汗水和泪水一起流。

没有米的时候,就常常吃地瓜,邻居又好奇的问:“你喜欢吃地瓜吗?吃地瓜会饱吗?”

弟弟一知道我回来了,就立马消逝得无影无踪。

他怕我管他打他。高二的时候,在班主任、校长的帮助下,镇上有位领导陈叔开始资助我。加上学习任务重,周末回家的次数少多了。

99年高考,我估了分数可能要比重点线多7、80分。校长就给我填了北京大学,他说如果考不上就免费让我复读。

班主任则比较谨慎,因为我在提前录取志愿填了外交学院。我还记得班主任带我去了合肥,见了招生老师。结果老师说我太矮(我1米65)。

班主任哀求道:“他还是小孩,还会长的。”最终还是不行。

班主任担心我可能考不上北大,太可惜了。

不过,上天眷顾可怜人。

我竟然被北大录取了。

后来,我才知道,我是北大在安徽招的23个文科学生里的最后一个。

我还从别人那里知道,我们县重点中学有个复读的学生分数比我还高,但没有被北大录取。

我是打心眼里感谢那一年北大在安徽的招生老师,是这位老师彻底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

我考上北大的消息传到了小山村。

村里人不知所措。或许他们永远也不会想到我会考上,也不会想到从小受到晦气的我会有这么好的成绩。

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情况往往就是这样。

村民们变得比谁还快。他们马上给我家送礼,还张罗了要送我上学,见面了还时常请我去他们家吃饭。

要知道,在考上之前,我几乎没在他们家吃过一次饭,那种感觉真是太讽刺了。

因为陈叔的帮忙,我很快就筹到学费;

陈叔把我送到了合肥,在分别之际,他请我吃饭。

当时,我哭了,不知道是感激,还是担心未来的生活。

我只记得他对我说了一句:“清和,不要怕,我们会一直支持你!” 我清晰的记得,我一个人扛着大包裹,坐着学校安排的大巴,来到北大昌平校区。

报道的老师问我:“你一个人来北京的吗?”我点点头。

她说,“了不起。”

一开始,我的普通话不是很好。

常常被人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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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北大后,先前的担心变得没必要了。

我们县里有一家人开始无私资助我,同时,班主任也了解到我的情况,常常帮助我。

因为学校里有各种资助,还有各种奖学金,我的经济状况开始好转。

大一开始,根据成绩以及家庭状况,我就获得了奔驰奖学金,连续四年。

(也是在大一寒假,我家才通了电,尽管我们村很早就通了电;以前,我一直在油灯下看书。) 大四时,我一方面申请了贷款,另一方面又非常荣幸的获得了国家一等奖学金。

2003年,我获得免试上本系研究生的机会。非常感谢我的导师孙尚扬教授的帮助,2005年,我又由硕士研究生转为博士研究生。

2006年,在孙师无私的帮助以及香港中文大学卢龙光教授的支持下,我获得北大与香港中文大学联合培养博士生的资格。

从06年到08年期间,我在香港生活、学习。 直到今天,除去在香港的两年,我在北大整整生活了8年。

期间,欢乐多于泪水,幸福多于痛苦。

但是,一想到家里的情况,忍不住还很痛苦。

尤其是想到自己还没有能力让母亲安享晚年,心中甚是愧疚。

诗:

萧冲处皖西,地有古南岳;

相传大小双,嫁与英雄妻;

孔雀徘徊语,原为舒州吏;

代有杰人出,山青亦峻奇;

近世多穷潦,风俗厥粗鄙;

庚申年初暑,男婴啼声急;

家无半分财,亦缺稻梁衣;

男丁三四口,却有两残疾;

仓廪无存米,灶冷无吹薪;

断椽残墙壁,无处避风雨;

薄田两三亩,荒山远且瘠;

阿翁虽爱子,谋生不擅计;

翁奶相继逝,家势更难起;

长子虽聪慧,无奈家境贫;

凿壁为读书,牧牛读古诗;

次子少多舛,幸得恩人助;

困妇欲振翅,却惹村人语;

经商非妇道,交友亦违礼;

妇亦好自强,多与邻人牾;

夫少被溺爱,酸腐且懦弱;

矛盾乱纷纭,众矢成一的;

不久婚姻断,可怜两小人;

大叔脚有疾,终生未娶媳;

却遭恶人侮,寒身赴西岐;

长子虽中式,却遭村人弃;

旧妇理东阁,复为长子书;

转瞬六载过,却中京师榜;

雪中少送炭,锦上多添花;

贫门多媚客,逢面阿谀请;

自此入燕都,孤身启新途;

北居已六载,常思复家计;

夜静忆故园,泪湿薄单衣;

菜根益脾胃,安步健身心;

不羡惊人语,只慕圣贤音;

时节多转换,英雄史留名;

雁鸣长空里,志作万里行;

幽兰香空谷,其气传千古;

以此铭座右,勿失亦勿忘。

(乙酉年初春)


作者:肖清和,安徽潜山人,副教授。2003年毕业于北京大学哲学系,获哲学学士学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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