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黛昆山 两样青春 谁撷芳华

原标题:张军的新昆剧:用“人与宇宙”诠释《春江花月夜》

昆曲为什么是水磨腔?杜丽娘因何会做梦?何谓曲牌体?仅有200余字的《春江花月夜》何以成戏?沪上“昆曲王子”张军前日北上,在天桥艺术中心与京城戏迷分享了即将登台的当代昆曲《春江花月夜》,更以穿越的语言和霸气导赏了昆曲——“越剧是人生观、京剧是世界观,而昆曲则是宇宙观”。

13天为旷世奇篇续命

作为“昆三班”的领军,有“昆曲王子”之称的张军从来就不是墨守成规之人,离开体制后愈发大胆,两年前创演的《春江花月夜》甚至穿越时空生死、直面浩瀚宇宙,而3月17日将是曾在上海、香港、台北等多地上演过的该剧首次登陆京城。这部原创昆曲取材于唐代诗人张若虚的同名诗篇,80后编剧罗周仅用13天时间便让这部旷世奇篇附体昆曲重生。

据张军介绍,全剧故事情节皆源自天马行空的想象。当时罗周在首届青年戏剧编剧专修班“打磨”此剧时,著名剧作家盛和煜在点评的前一天晚上曾询问罗周,“你的《春江花月夜》写的是什么?”出乎意料的是,罗周的回答竟是,“我写的是人和宇宙。”而盛和煜的回应则是,“如果你回答是写爱情或者别的什么,那就小了,有限了。”

这位《走向共和》的编剧名家甚至将这部作品最大的意义归结于“青年知识分子向母语文化的一次致敬”。罗周称,这样的评价并非因为自己的作品多么了不起,“其实长期在老师、前辈的心中,一直在担心传统文化渐渐稀薄,会有一种吾道不传的忧虑感。也许他们从《春江花月夜》中看到了年轻一代仍然可以写这样严谨而有古典情怀的作品”。

用生命祭奠一出戏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曾有“孤篇压全唐”之誉,而史料对于张若虚的生平却记载寥寥,诗人何以作出《春江花月夜》?于是有了剧中张若虚扬州观灯之时,偶见少女辛夷,意欲一诉倾慕,却被鬼卒错拘而亡,他魂堕幽冥,辗转力争,重返人间,可佳人已白头,自己却还是那个27岁的探花郎。

“爱可穿越生死”素来是昆曲之长,而剧中最有戏剧性的则莫过于张若虚与辛夷的三次相逢,张若虚始终27岁,而辛夷则分别是16岁、26岁、66岁。来自台湾的导演李小平甚至把这三次见面概括为“微醺”、“震惊”和“宁静”。“他们到了66岁再次见面时,唱了一句‘好一部遥迢心事泪难收’,这种言情式的说白是文辞文脉之间的情致,两人安静地坐在那里,文脉的文情,演唱的曲情,唱者的抒情,透过文字交融出来。”

而在香港演出时,张军在唱完“小桃红”唱段,不经意间和66岁的辛夷四目相对,停顿了10秒,差点忘记了继续演下去。在他看来,“因为生命里有太多的等待,也经历了太多的生离死别,我们是用生命在祭奠这出戏,那一刹其实你认不认识我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回来了。”

遵循古法依然触动当代

35段唱腔,33个曲牌,《春江花月夜》最后的12分钟,唱得观者汗毛竖立,而张军自己也是身心俱疲,空灵悠远到有种融入进浩渺宇宙的体验。在张军看来,“昆曲就是在爱情、人性、时间之上最超然的部分。人的一生可以被时间来计算,但是你可以在戏里面获得古今中外,情感和时间的穿越。因而大家会在《春江花月夜》里找到关于自己与时间、与世界的一些触动的瞬间。无论昆曲里遵循多少古法,其所传达的情感一定要能与当代人沟通。”

于是,他带着自己的团队,在去年情人节时做了一件颇有创意的事,先以影像记录四对不同年龄段情侣的情感表达,之后将女生带走,由化妆师将其造型成70岁的模样,当他们满脸皱纹再度出现在镜头中时,男生的反应被镜头从不同角度捕捉了下来,满满的真实与触动,而这或许正是这出戏所要带给当代人的。

▲内存▲ 《春江花月夜》剧情

公元706年(唐神龙二年),张若虚扬州观灯之时,偶见少女辛夷,为之神魂颠倒,意欲一诉渴慕,却被鬼卒错拘而亡。他魂堕幽冥,辗转力争,思返阳世,竟又得知辛夷与自己并无姻缘之分……在修行得道的曹娥的帮助下,张若虚经历爱慕痴怨、行游阴阳,以短暂渺小的人生,直面茫茫无垠的时空。兴衰似水,繁华落尽,诗人返魂重生,《春江花月夜》的歌吟喷涌而出……

文/本报记者 郭佳 摄影/本报记者 王晓溪

刘昂的老昆曲:用“冷板凳”传授《粟庐曲谱》

刘昂,北京理工大学的一名讲师,也是如今著名的昆曲票友,经常受约参加各地高校的昆曲讲座和拍曲会。从去年开始他在学校开了昆曲课。用他的话说,不求成为昆曲界的网红,但求传授最纯粹的昆曲。

在他眼中,昆曲作为文人的艺术,最适合的传播土壤莫过于大学校园。所以,在他的《中国昆曲艺术》课上:发音,一字一字地纠正;曲词,一句一句地对唱;一支竹笛配乐,不掺杂任何肢体表演。但这却是北京理工大学中最受欢迎的通选课,除了本校学生外,旁听者中既有北京大学的博士,更有年近七旬的老者。

学生和老者同听一堂课

周四,北京理工大学良乡校区,刘昂开始了他的昆曲课。

在简单地介绍了一下昆曲之后,刘昂让教室里的每一个学生都站起来作一下自我介绍,为什么选择这门课,以及自己对昆曲的认识。其中,因为学长学姐或者同学推荐而选这门课的学生不下10人。而在这些学生中间却还有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

这位老者叫陈冰,已经年近七十的她是一个报社的退休编辑,因为古琴而喜欢上了昆曲。自从两年前在朋友圈里看到刘昂讲课的内容后,对昆曲感兴趣的她就非常想过来听听。

听了两个学期的课以后,陈冰觉得:“他在唱的时候,用的都是明朝官话。我以前在电视上也看过昆曲,但是,感觉发音和刘老师不同。我感觉学习昆曲对自己弹琴也是有帮助的,因为弹古琴有虚实,而昆曲也有虚实,所以,我觉得我的琴艺也很受益。”

▲学生感受:

这是第一次上有这么多外校人士旁听的课。很多昆曲爱好者专门过来听刘昂老师的课……以往的老师,总是很严厉,离我们非常远,一定要我们做很多不必要的事来显示对他、对课程的尊重,但是刘老师这样和气,反倒让我对刘老师敬重了很多!或许这就是古人所说的“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吧!

用明朝官话唱的昆曲

在北京大学上学的时候,刘昂在北京昆曲研习社中结识了杨忞先生,“杨先生的课上,哪怕你一个字的发音不对,她都会纠正你,所以好多人都吓跑了。”

今天,刘昂授课的方式却依然因袭了杨忞的授课方法:“就是一个字一个字地抠。比如说,朱元璋的朱,明朝的官话发音是发‘狙’的音。所以,明朝那会儿朱元璋应该是念‘狙元璋’。这种例子实在是太多了。”

为了做到让自己的每一个发音都准确无误,刘昂不断地拿红笔在自己的工尺谱上作注释,从字音、四声、腔格、气口、虚实,再到曲文的含义。经过十年的注疏,一本老版的《粟庐曲谱》已经写满了注释,如今,曲词的附近已经再也没有可以下笔的地方。

对于唱,除了一支竹笛外,刘昂没有用其他的配乐。课前,刘昂先把昆曲的谱子教给学生,告诉他们这个谱子如何和五线谱对应。刚开始教一个大概的原理,然后,刘昂先唱一句,随后让所有的学生跟着他唱,就这样一句一句地对唱。

▲学生感受:

以诗般的语言解读诗般的昆曲,刘老师的解读让我看到中国文字之美,听到中国音乐之美。“气息行腔,虚实相济”,而难的是虚实的把握,这便需要经年累月的练习。个人认为昆曲之所以被称为“水磨腔”,一是因为其念字讲究,二则正因其“气息虚实”难以把握,需要长期“研磨”。

排斥表演推崇“文人艺术”

既然唱功如此难以见效,那么为什么还一定要教呢?为什么不像国内的一些学校那样,开一门昆曲欣赏课呢?对此,刘昂说他的目标就是要让这些学生知道昆曲是一门学问,是文人的艺术,不是单纯的艺术欣赏,而是艺术实践。刘昂说,“民国的著名戏曲家吴梅就说,不会唱的人,根本无法研究曲学。”

但是,刘昂在他的课上从来是只清唱,不教表演。在他看来,现在的一些昆曲教学是有问题的:过去的文人是不能登台表演的,化上装在舞台上跳来跳去的,这太失读书人的身份了。所以,过去的文人只是唱昆曲,而且都是坐着唱,并且杜绝一切与表演相关的内容的。

刘昂说他个人也比较排斥表演:“昆曲是文人的艺术,而在传统社会中,文人本身就是一个富裕阶层。所以,昆曲就完全有了排除商业因素的土壤,也就更加纯粹。”在刘昂看来,他沿袭的是一种被称为“冷板凳”式的教学。所谓“冷板凳”,即清曲唱,乃属文人士夫词曲吟唱的传统。

但是,刘昂嘴里的这种“文人艺术”能否在理工大学立足呢?刘昂说:“每年选这门课的人还很多,只有30人,但是去年报了的有100多,教务处还得往下删。”

此外,刘昂认为比起京剧进入小学、中学,昆曲则更适合在大学里传播,“中小学生很难懂昆曲里的文言词句,另外大学生有时间。此外,学习昆曲只能是一种精神上的受益,没什么经济效益,高校的环境比较纯粹,再加上昆曲是文人的艺术,所以,昆曲最好的传播土壤还是在大学校园里。”

▲学生感受:

在最后一节课,老师讲到昆曲在近现代发展中的境地,讲到了现在昆曲曲家凋零的现状,讲到了戏工影响之下的曲社和曲会的状态。让我意识到老师讲的昆曲和我之前认识的昆曲是不同的,我印象中的昆曲是在舞台上表演的一种形式,而老师所讲的昆曲实质上在于其学理和清唱实践。

文/实习记者 郭怀毅 摄影/春明

▲文化旁白▲

传承传统文化重视“青春” 但不能只有“青春”

白先勇的新版昆曲《白罗衫》的京城高校巡演刚从北京大学开始,青年昆曲演员张军领衔主演的当代昆剧《春江花月夜》便要于3月17、18日在北京天桥艺术中心登台。这两出昆曲都是创新于传统,在当代的语境里冠以前卫和探索,其意在吸引青年观众。

也就是这个月,在北京的一些高校里,昆曲课如火如荼地开始了。作为普及传统文化的重要阵地,高校昆曲课程往往以教授传统审美,普及经典昆曲剧目为主。其旨在让原汁原味的戏曲文化扎根于青年学生之间,并能流传延续下去。

也许今年三月注定会是北京“昆曲月”,而在这个“昆曲月”里,“攻”与“守”,这两种对于传统文化未来的态度;“实验”与“守旧”这两种继承传统文化的方式,相互交错——它们到底是对立的,还是统一的;是不可调和的,还是可以相互吸收的……

当前在传承传统文化中,无论“实验派”还是“守旧派”都把年轻人当成了重点培养对象,但也都面临相当的困惑。“实验派”用时代的语境,流行的元素,以迎合年轻人的审美趣味为出发,以“新”、“奇”取胜。虽然看的年轻人多了,但能否将这些年轻人转化为固定观众而不是流动观众呢?同时,“实验派”还不得不面对来自专业领域的一个压力,即打破原有传统艺术规律,打破原有的审美意象,那么这样的“实验”艺术是否还是昆曲、京剧,抑或只是个“四不像”呢?

“守旧派”也面临着困惑。都说原汁原味的好,无论昆曲还是京剧,旧有的审美意象确实美不胜收,可是那些距离当下如此遥远的精美又将如何吸引年轻人呢?那些旧时代文人笔下的伦理道德是否还能符合当下年轻人的口味呢?同样,“守旧”派也不得不面对来自市场领域的一个压力:传统艺术真的要成为套着玻璃罩的古董吗?这样的保护是否真的是发展呢?

如果说当下传统文化的传承出现了困惑,这一困惑的根本就在于将“实验”和“守旧”割裂开来,但其实二者完全可以合作:以实验之新吸引年轻人迈入传统艺术之大门,以守旧之规来帮助年轻人走上传统艺术之长路;最终在两方面的合力下,年轻人能够全面了解传统艺术,批判地继承传统文化。

反过来,在这一“布道”过程中,“实验派”和“守旧派”也必然会审视和校正自己,相互吸收,缺什么补什么,最终完成这样一个终极使命,即对传统艺术在继承的基础上进行创新,在创新的基础上完成延续。

文/水满则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