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内思想周报|最需要接受性教育的首先是中国父母
性不需要教,长大自然懂?最需接受性教育的首先是中国父母
杭州萧山一位二年级孩子的妈妈吐槽学校发的《小学生性健康教育读本》。
《珍爱生命——小学生性健康教育读本》内容及封面。
杭州萧山一位二年级孩子的妈妈吐槽学校发的《小学生性健康教育读本》“尺度太大”,并晒出含有“男女生殖器相关介绍”的图片,引发上周舆论持续热议。
首先是这一事件的相关方,先后作出了回应。
孩子爸爸在采访中介绍,该书是学校发的“漂流读物”,让孩子在家读几天后再归还。不过家长并未事先知晓此事,发现时有些不知所措。他表示,这个教材如果能再委婉些,像一些欧美国家使用卡通图片那样就更好了;老师如果能在课堂上多引导孩子去阅读,并提前告知家长在家辅导孩子阅读,自己也并不排斥。
涉事学校萧山高桥小学教务处相关负责人则回应称,虽然校方已决定将该书收回,但性教育课程在中小学开展很有必要,将来会在合适的时机继续推进相关课程。
教材编写方、北师大儿童性教育课题组迅速公开发表《对引发讨论的回应》,称这次讨论是课题组自2007年成立以来,经历的范围最大、最热烈的一次讨论。《回应》表示:“我们希望性知识能和其它科学知识一样,被自然、准确地传递给儿童,让儿童感觉到认识阴茎、阴囊、阴道、子宫等生殖器官,跟认识身体的其他器官一样,懂得这些器官很重要,一定要保护好。事实上,孩子在我们的性健康教育课上能自然、大方地说出生殖器官的科学名称,而且年龄越小越自然。”了解是为了更好的保护:“当一个身体器官的科学名称都不能从大家嘴里说出来,这个器官的结构和功能能得到正确的描述吗?能够得到很好的尊重和保护吗?当一个孩子遭受性侵害,他连什么地方被触摸都描述不清楚,如何得到有效保护?”
《回应》强调“一些网友和媒体在讨论中使用的截图是不完整的”。事实上,该套教材经过了严谨的设计、试验、反馈、修订、监测等阶段,研发出版准备时间长达9年,经过了三轮的教学试验,除了专家和教师,北师大儿童性教育课题组成员也多次与学生父母交流。现在这套读本在北京市的18所民办打工子弟学校作为性健康教育校本课程教学材料使用。北京师范大学儿童性教育课题组会提供教师培训、教学督导、教学效果监测等专业支持。
据悉,这套名为《珍爱生命——小学生性健康教育读本》的教材自2010年开始由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陆续出版,主编系北京师范大学儿童性教育课题组负责人刘文利博士,毕业于美国内布拉斯加大学,现就职于北京师范大学脑与认知科学研究院,从1988年开始从事儿童性教育研究和实践工作至今。
身份各异、视角不同的人士纷纷加入这场讨论。
多年从事性教育工作的北京林业大学应用心理学副教授方刚,第一时间在公众号力挺这版教材:“我了解那套教材是历时六年、众多专家反复修订、借鉴国际国内成功性教育经验确定的,每一处描写、每一幅配图都反复推敲过,完全符合教育和性教育的理念。虽然我没有参与这套教材的编写,但我一直向别人推荐这套教材,这是我唯一推荐的国内小学生性教育教材。”
他在接受澎湃新闻访问时指出,理解一个性教育教材,一定要到它的整体性中去理解,不能把一页、一个画面或者一句话拿下来。他特别强调理解教材还要看教师怎么讲,这也非常重要。比如说关于性行为,要引申到性的责任、权利、义务、爱、相互的尊重等等所有这些东西。“性教育的目的不只是传递知识,而是让人懂得性的责任、安全、自主、自尊,对自己和他人负责”,这和通过观看影视作品习得性知识完全不一样。
有许多家长担心那些直白的内容会不会引发孩子性早熟,对此,方刚认为不存在性早熟这个概念。“早熟不早熟,不是性教育者研究的问题。不存在性早熟这样一个概念,不成熟就是不成熟。几岁才算早,几岁才算不早?成熟了,如果好奇后他去求知,满足了求知欲,比如他学习了尊重自己尊重他人,对他人对性尊重负责,这有什么不好的吗?”
许多家长认为,这版性教育教材画风过于直白,那么西方性教育教材的画风如何?方刚坦言,“这个教材的画风和西方的差不多。我做性教育的时候,比较推荐的是德国的性教育绘本《可爱的德国性教育漫话》,它是一男一女,正面的全裸。而且这个德国绘本更好的是,它一直有男人在场,我想说的就是男性参与,性别平等的理念就在这里。
国外性教育绘本。
然而也有观点认为,性教育也好,性健康也罢,更多是一种口耳相传的私相授受就可以完成的,那种认为没有正规课堂,上网习得、同龄切磋的知识不正宗的人,恰恰忘记了自己是怎么长大的。因为对普通人来说,性问题是一种“实践”,而不是“理论”。“理论”讲得太多,有时候就是诲淫诲盗了。
这类观点颇具代表性,正如教材主编刘文利所言,中国传统观念认为,性是不需要教的,孩子长大了自然会懂。社会上更是长期有一种担心,认为性教育课可能会增加学生性交的机会。
对此,光明网的评论认为,中国儿童性教育的第一个难题,恐怕不是编一本让14亿人皆满意的教材,亦不是在基础教育中怎么开课怎么考核的制度,而是让一帮没有经受过正规性教育的家长们、以及荡漾着保守遗风的舆论,摘下成年人的有色眼镜,悦纳科学性教育的大方和直白。
高校心理学教师唐映红在腾讯·大家撰文《中国社会最需要接受性教育的是父母》,同样认为社会不仅需要对儿童普及科学的性知识、积极的性观念,更需要向更多的父母普及这些。因为,无论学校怎样用这些知识和观念来教育孩子,也无论有多么优秀的性教育课程和教材,回到家里,如果父母对科学性知识一知半解甚至充满性偏见和性迷信,那么学校的性教育对孩子的积极影响也只能微乎其微。毕竟,家庭性教育比学校性教育对孩子潜移默化的影响更大。
公众号“冰川思想库”发表评论指出,性教育的基础目的是要防止性伤害(包括性侵、未经计划的怀孕、性疾病的传播),而更加高级的目的,则是性的愉悦、性的平等、性的公平与正义。但“60后”、“70后”甚至“80后”,整整几代未经完整甚至正常的性教育的中国父母,是根本不懂性教育的,更遑论性教育的重要性以及它能够对孩子们的幸福起到什么作用了。
作者连清川认为,性教育本来应当是一个系统工程:由家庭、学校和社会来共同构筑。父母对于性认知和性伤害的防止成为基础教育;关于性平等和性公平,由学校来形成基本的社会性规范观念;而性正义和性道德由社会来规范。说到底,人的教育,和性的教育,是始终一体的。
文汇报评论则着眼这一争议事件的传播路径:为什么正常的性教育,会被断章取义、浓缩提炼出“污”的效果,在网络上病毒式传播?作者沈彬指出,在如今更加开放的社会,正常的性教育却屡屡被扣上“污”的帽子,在网络上被打压。这其实对性教育教材的编写学者、学校造成很大的压力,造成动辄得咎的局面。
“污”文化已经成为网络世界里重要的亚文化。但是应该明白这是“成人游戏”,其论域专属于成人,其性质仅仅是“游戏”,而不是正规的教育。戴着“污”的眼镜去审视未成年人的性教育,是一种严重错位。容不得孩子知道“阴茎”“阴道”这样的严肃说法,却在办公室里拿荤段子打趣女同事吃香蕉,这种“老司机”心态当然有问题。文章认为,孩子不知道怎么才会生小孩,并不可耻,可耻的是大人戴着“污”的眼镜去炒作正常的性教育,最终倒霉的还是孩子。
新京报书评周刊在《儿童性教育的分寸该如何拿捏?》一文中用数据说话:2016年《中国性教育现状报告》显示,我国青少年获取性知识的主要渠道是“文艺、影视作品、漫画、网络资讯”(占32.2%);其次是色情光盘(24.4%)。而我国每年人工流产至少1300万例,其中重复流产率占50%,有60%的年轻女性完全不了解人流的不良影响,即进行堕胎手术。
文章介绍,在性教育的年龄问题上,澳大利亚、美国、瑞典等国家都提前到幼儿阶段,并针对不同年龄阶段设置课程内容。
在瑞典,1942年开始对7岁以上的少年儿童进行教育,小学传授妊娠与生育知识,中学讲授生理与身体机能知识,大学则侧重于恋爱、避孕和人际关系上。1966年,瑞典开始通过电视节目进行性教育。
在美国,儿童从小学一年级就开始学习生育、两性差异、性道德、性心理等方面的知识;初中讲授生育过程、性成熟等;高中则偏重婚姻、家庭、性魅力、同性恋、性病、卖淫、性变态等方面的学习,并发放避孕套。如今,全美14个城市的32所公立学校设立了性咨询室,面向儿童和青少年,内容对教师和家长保密。
邻国日本文部科学省出版的小学第一册《卫生》教科书,封面上就有女性和男性身体和性器官图。小学每年有特别讲座,讲解男女身体的差别,月经和怀孕等内容。初中则宣传避孕和性病知识。高中的体育保健课和家庭生活课则涉及避孕、流产、性病、艾滋、性道德等内容。由专家学者组成的“协助者协会”则负责向学生提供性咨询和性教育,并编写性教育指导手册。
郑也夫:游戏将是人类归宿
郑也夫。
《南方人物周刊》上周刊发了对著名社会学家郑也夫的访谈。访谈围绕科技发展与人类境况、全球化、游戏的意义等话题展开。
郑也夫称自己算个“怪物”:一方面,不用微信,不用智能手机;另一方面,关注科技对人类历史和当下生存方式的改变。“人们说21世纪是生物学的世纪,是脑科学的世纪,我读了一百多本生物学著作,一直在追踪脑科学的书。我曾经在文章中直言:我信奉精英史观。动物和人类进化的轨迹都是其中的一小撮谱写的,不妨称之为精英。真正改写人类历史的不是帝王将相,而是顶级科学家们。”
在著作《后物欲时代的来临》中,郑也夫曾提出人类三种追求的理论:舒适,牛逼,刺激。在他看来,这三个是与生俱来的需求、生理上的满足,“是概括常人的需求,不谈圣人的求道人生。”他认为人类在解决温饱之后,物质不再是满足炫耀与刺激的有力手段,游戏才是人类的归宿。
因为过去是物质匮乏时代,你有别人没有,物是炫耀的利器。“现在比如说某个款式的手机,你有别人没有,你的更好,但别人等半年降价就有,你怎么炫耀?”随着伟大的工商业,新技术让物质炫耀不成了。可炫耀是人与生俱来的本事,是基因带来的,伟大的工商业导致炫耀越来越难,所以你只能靠游戏来炫耀,因为游戏水平没有天花板,“一个拉琴的人说,我拉着拉着就涨不了,我到头了。开什么玩笑,比你高的人大把。”
至于目前的反全球化浪潮,郑也夫认为在某种意义上,全球化是走不了回头路的。比如跨国企业,资本家讲究的是哪儿的劳动力便宜,就到哪儿去建厂。这个趋势拉不回去。
在他看来,像德国总理对“二战”有负罪感,开放让各国移民过来,则是走得有点过头了。“不同种族,其生活习惯不同,共处容易导致彼此不融洽,这种事情就要悠着点。”因此,各种身份认同上的围墙又慢慢建起来,他认为不能完全说是倒退,而应该说是政治家们在移民策略上冒进了。
什么是他提倡的游戏精神?郑也夫指出,现代教育的重头是教人生产,但不教人生活的艺术、艺术化地生活。“我所说的游戏是广义上的,最终指向的是艺术化的生活。人工作的目的是为了获得财富,游戏的动机不是为了获得经济报酬,而是干得开心。有些人做工作和玩游戏差不多,虽然你看着他觉得很苦……我的工作和我的游戏也差不多,给钱多少我都愿意干,不给钱我也可能愿意干。在这种程度上,工作与游戏已经融为一体了。”未来,他认为工作在人的生活中占的比重应该越来越小,用于解决温饱的时间也越来越短,这是不可更改的事实。
但是现在,有很多重点大学的毕业生没有什么爱好,对所学的专业也没有什么兴趣,可以说他们有能力,也可以说他们没有能力。郑也夫认为他们的科举能力挺好的,但如果说有一个真实的能力——也就是人的生存能力,包括挣钱和活得高兴,包括艺术化的生活——这才是一个综合的能力,这个能力他们没有,成长的环境没有给他们。
“那么什么叫能力?你说某个指标看起来很有能力,无论是高考还是最后做官,没有能力能上去吗?从另一个方面就是完全不会艺术化地生活,完全不会做游戏,工作攀升,就是社会价值观在心中,人往高处走就是这么走上去的,照着社会价值观攀升成功了。”